長安城的喧囂早已沉寂。崔日用獨坐書房，一盞孤燈在案幾上搖曳，將他的身影拉得老長，投在素白的牆壁上，如同他此刻紛亂的心緒。
        他伸手摸了摸腰間懸掛的玉佩——那是韋後賞賜給他的，溫潤如脂，在燈下泛著柔和的光。這枚玉佩曾是他引以為傲的榮譽象征，如今卻像一塊燒紅的炭，灼得他手指發燙。
        “大人，夜深了，該歇息了。”老仆在門外輕聲提醒。
        “退下吧，我再坐會兒。”崔日用揮了揮手，聲音沙啞。
        老仆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崔日用長歎一口氣，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夜風帶著初夏的微熱撲麵而來。遠處，皇城的輪廓在月光下若隱若現，那裏住著他曾經宣誓效忠的女人——韋後。
        這塊玉佩是韋後幾日前在晚宴內送贈的，當日還誓死效忠皇後娘娘。那時的他，真心實意地相信韋後能夠穩定朝局，延續大唐的盛世。
        可今晨，他卻親自安排了薛崇簡率領的三百偽裝商隊進入長安城。那些所謂的商販，想必是太平公主暗中調集的精銳禁軍。此刻，他們正潛伏在城中的各個角落，隻待時機成熟，便會如猛虎出籠。
        崔日用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薛崇簡那張年輕而堅毅的臉。那少年將軍臨入城時的眼神充滿信任和安慰，他繃緊的麵部放鬆那一刻，眼神徒然感激萬分。
        而現在的崔日用——隻不過是見風使舵的小人罷了。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玉佩，感覺冰冷孤寂。
        一陣風吹來，帶來遠處更鼓的聲音。三更天了。崔日用回到案前，給自己斟了一杯冷酒，一飲而盡。冰涼的冷酒滑過喉嚨，卻澆不滅心中的燥熱。
        他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一個月前那個噩夢般的下午。韋後在宮中設宴，他作為心腹大臣受邀出席。宴席進行到一半時，一名禁軍統領被五花大綁地帶了進來。
        “此人暗中與軍中士兵勾結，偷飲禦酒，意圖不軌！”韋後冷笑著宣布，眼中閃爍著殘忍的光芒，“今日就讓諸位看看，偷飲禦酒的下場！”
        崔日用至今記得那統領被按在地上，韋後的親信們輪流用鐵鞭抽打的場景。血肉橫飛，慘叫聲不絕於耳。更令人發指的是，韋後竟命人取來鹽巴，一把一把地撒在那血淋淋的傷口上。
        “娘娘，他已經昏死過去了。”有人提醒道。
        韋後卻隻是輕蔑地揮了揮手：“潑醒他，繼續。本宮要讓所有人知道，這就是不聽從軍令的下場！”
        崔日用當時站在一旁，雙腿發軟，胃裏翻江倒海。他偷眼看向其他大臣，發現人人麵色慘白，卻無一人敢出聲勸阻。那一刻，他第一次對自己效忠的對象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那不是懲戒，那是虐殺。。。”崔日用喃喃自語，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那統領最終沒能熬過當晚，據說死前受盡了折磨。
        此後，類似的事件接連發生。韋後對禁軍的清洗越來越瘋狂，稍有懷疑便施以酷刑。長安城內人心惶惶，朝中大臣噤若寒蟬。
        他站起身，在書房內來回踱步。月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崔日用停下腳步，凝視著牆上懸掛的家訓——“忠孝節義”四個大字在月光下顯得格外醒目。
        “忠於誰？”他輕聲自問，“忠於一個暴虐的婦人，看著她將大唐拖入深淵？還是忠於這個國家，忠於高祖太宗創下的基業？”
        崔日用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囑托：“日用啊，為官之道，首重明辨是非。切不可因一時榮華而迷失本心。”
        他走回案前，手指再次觸碰那枚玉佩。這枚象征著韋後信任的信物，此刻卻成了壓在他心頭的巨石。崔日用深吸一口氣，突然將玉佩解下，放在燈下仔細端詳。
        “玉是好玉，潔白無瑕，雕工精細。背麵刻著”忠貞不渝”四個小字，是韋後親筆所題。”崔日用苦笑一聲：“忠貞不渝？我崔日用終究要做個背信之人了。”
        他將玉佩輕輕放在案上，取出一張信箋，提筆蘸墨。筆尖懸在紙上，卻遲遲未能落下。一滴墨汁滴在紙上，慢慢暈開，如同他此刻紛亂的心緒。
        “為了大唐，為了自身安危，我不得不作一個英明決定，都是身不由己，似乎大唐的命脈也要改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