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三刻，柳鶯早早候在馬秦客必經的廊橋邊。當那位身著深紫官服、麵容清臒的馬秦客出現時，她立刻上前行禮。
        “馬大人，奴婢有要事稟報。”
        馬秦客微微皺眉，示意身旁侍從退下。作為韋皇後最信任的謀士，他早已習慣宮中各色人等向他傳遞消息，但柳鶯作為韋後貼身侍女親自前來，還是第一次，必有急奏。
        “何事如此急切？”
        柳鶯四下張望，壓低聲音將昨夜所見的事情一一道來。隨著她的敘述，馬秦客的眼神逐漸變得銳利如刀。“你確定是相王？可看清了麵容？你可知道，一旦有謊話，必杖刑五十。”
        “千真萬確的，馬大人，奴婢曾在陛下的晚宴和壽宴上近距離見過相王幾麵，絕不會認錯。”柳鶯堅定道，“而且高力士親自與他同行，況且兩人神色凝重，故奴婢認為他們絕非尋常拜訪這般簡單。”
        馬秦客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溫潤的羊脂玉佩，指腹在蟠龍紋路上來回遊走，眼中精光時隱時現。作為從太醫署起家卻能在朝堂漩渦中屹立不倒的謀士，他比任何人都更懂得這深夜密召背後的凶險。陛下近來龍體違和，頻頻宣召禦醫入宮問診，偏生今日又秘密召見相王。。。若這股勢力一旦在暗處勾連。。。想到這裏，他指節猛然收緊，玉佩在掌心硌出深深的印痕。
        “你做得好。”馬秦客沉聲道，“此事暫時不要告訴其他人，包括韋娘娘身邊的侍女。我會親自向娘娘稟報。”
        柳鶯點點頭，斂衽退入殿影深處，馬秦客廣袖一振便折向太極殿。雲履踏過九曲玉階，袍角驚起陣陣香塵。他麵上仍端著太醫令應有的從容，若中宗當真與那班人聯袂而來，這曲精心排布的九重戲，怕要演成燎原的烽火。
        太極殿內，韋後正對鏡梳妝。銅鏡中映出一張保養得宜的臉龐，眉目如畫卻透著淩厲。
        “稟皇太後，馬大人在外求見。”殿門外一名宮女柔聲稟報。
        “馬秦客！”韋後手中玉梳微微一頓，鳳目中閃過一絲異彩，“宣。”
        馬秦客疾步入殿，躬身行禮，“臣有要事啟奏。”
        “要事？”韋後眼波流轉，掃視殿內侍立的宮女，“都退下。”眾宮女斂衽而退，朱漆殿門緩緩合攏。
        “愛卿這幺早前來，有何要事？”韋後慵懶地問道，手指輕撫發間的金鳳步搖。
        馬秦客深深一揖，聲音壓得極低：“娘娘，大事不妙。昨夜相王秘密入宮，與陛下在紫宸殿密會。”
        韋後的手猛地一頓，金鳳步搖碰撞發出清脆聲響。她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冷：“消息可靠？是什麼時辰？”
        “正是子時，是柳鶯親眼所見，她認得相王麵容，也認出同車步出的那人是高力士。”
        “砰然”的一聲脆響，韋後䊹掌怒擊案幾，震得妝台胭脂水粉散滿於地。“好個李旦！好個天子！好對龍兄虎弟！”她咬牙切齒，眼中怒火幾乎化為實質。
        馬秦客冷靜進言：“娘娘息怒。此事蹊蹺，相王一向淡泊名利，今次突然夤夜入宮，想必是太平從中挑撥。但無論如何，我們必須早做打算。”
        韋後在殿內來回踱步，華美的裙裾在地麵拖出沙沙聲響。忽然，她停下腳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太平以為拉攏相王就能對抗本宮？癡心妄想！相王不過是個懦弱書生，太平也不過是個婦道人家。”
        “娘娘切莫輕敵。”馬秦客壓低聲音，“太平公主已在暗中培植勢力，如今更借相王之名招攬黨羽。其子臨淄王在禁軍中頗有威望，實乃心腹大患！”
        韋後眯起眼睛，忽然問道：“你說，他們密會所為何事？”
        馬秦客沉吟片刻：“其心昭然，不外二端。”他眼尾掃過殿角蟠龍柱，“一則妄議娘娘攝政非奉天承運，二則。。。”喉間滾出冷笑，五指倏地收攏如鷹攫，“要斷盡娘娘羽翼，折了這紫宸殿的擎天梁柱。”
        韋後眼中寒芒乍現：“倒不如說，這是在為相王登基鋪路。陛下龍體日漸沉屙，相王身為高宗嫡子，若當真到了龍馭上賓之日。。。。。。屆時將大位拱手相讓，我們恐怕更難鉗製這頭蟄伏的蛟龍。”
        “那幺太後，我們應如何。。。處理此事？”馬秦客刻意將“處理”二字咬得輕如蚊呐，與韋後目光在刀光中交彙，忽見她那抹描金唇脂間漏出一絲笑意，像薄刃剖開錦緞，閃出一抹寒霜。
        “那便要看。。。他們的命數，是否夠長等到那一日了。”她倏然轉向馬秦客，眸中幽光如淬毒的匕首：“即刻傳本宮密令，紫宸殿與太平府周匝增派三倍暗哨，連一隻夜梟都不許放過。另擬一份名冊，凡與太平、相王有蛛絲牽連者，盡數羅織入內。”忽地，她眼角綻開奇異的神采：“至於陛下。。。該準備龍馭賓天的詔書了。”
        馬秦客心中一凜，明白韋後已動了殺心。他躬身應是，卻又謹慎建議：“娘娘，此事不宜操之過急。相王在朝中素有賢名，若無確鑿證據就動手，恐失人心。不如。。。”
        “不如什幺？快說。”韋後挑眉。
        “莫若密進鳩毒，弑君於無聲。而後另立幼主，以挾天子令諸侯。如此一則可立威朝野，使群臣震怖；二則太後可順理成章臨朝稱製。待大權在握，盡誅李唐宗室，誠所謂一石二鳥之策。”
        韋後纖指輕叩案幾，眸中暗芒流轉：“此計雖險，倒也不失為一條路子，可是詔書……”
        “請太後放心，至於詔書一事。。。。。。”馬秦客眉峰微蹙，“上官婉兒當年深得大聖皇帝寵信，凡先帝空白敕書皆由其執掌。欲使群臣俯首，必先取得先帝遺詔為憑。”稍作停頓，眼底寒光隱現，“至於婉兒。。。。。。微臣自有處置之道。”
        “嗬，好一個婉兒啊！”韋後眸裏寒光一閃展顏一笑，“你且去辦，務求。。。萬無一失。”
        “臣等即刻去辦，定當…滴水不漏。”瞬間，馬秦客露出了那雙猙獰的眼神，徘徊於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