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長安城的喧囂早已沉寂，唯有更夫的梆子聲偶爾劃破寂靜。李旦獨坐在書房的案幾前，燭火搖曳，將他緊鎖的眉頭映照得更加深刻。案上攤開的密信已被他反複讀了數十遍，而信內的筆跡仿佛一把利刃，懸在他的心頭。
        “誅韋後，清君側。。。”
        他喃喃自語，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案幾，發出沉悶的聲響。窗外一陣風吹過，燭火劇烈晃動，在他臉上投下變幻莫測的陰影。李旦猛地站起身，寬大的衣袖帶起一陣風，差點將燭火撲滅。
        “若事敗。。。”這個念頭如毒蛇般纏繞著他，讓他呼吸都為之一窒。韋氏一族如今權傾朝野，黨羽遍布朝堂內外，稍有不慎，不僅自己性命難保，更會連累全家老少。他想起前朝那些失敗的政變，參與者無不家破人亡，株連九族。
        李旦踱步至窗前，推開窗欞，夜風夾雜著濕透的露珠撲麵而來。他仰頭望向那輪被薄雲遮掩的殘月，心中百轉千回。作為李唐宗室，他理應匡扶社稷；可作為一家之主，他又怎能置親人於險境？
        “夫君，還未歇息嗎？”一道溫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李旦回頭，看見妻子竇德妃披著素色外袍站在門口，眉目間滿是關切。她手中捧著一盞新點的燈，暖黃的光暈柔和了她精致的麵容。
        “德妃。。。”李旦勉強扯出一絲笑容，“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休息？”
        竇德妃緩步走近，將燈盞放在案幾上，與原先的燭火並排而立。她纖細的手指輕輕撫平李旦緊皺的衣襟，動作輕柔如拂過水麵的微風。
        “妾身醒來不見夫君，便知你又在此處憂思。”她抬眼望進李旦布滿血絲的眼睛，“這幾**總是輾轉反側，食不知味，可有什麼心事？”
        李旦避開妻子探詢的目光，轉身假裝整理案上的文書：“朝中瑣事罷了，不足為慮。”
        竇德妃沒有立即回應，而是走到一旁的小幾前，動作嫻熟地為他斟了一杯溫熱的茶。茶香嫋嫋升起，在兩人之間形成一道薄薄的霧氣。
        “夫君，”她雙手捧茶遞到李旦麵前，聲音輕柔卻堅定，“你我夫妻多年，難道還看不出你心中有事？若有什麼為難之事，不妨說與妾身聽聽。”
        李旦接過茶杯，指尖觸到妻子溫暖的掌心，心中某處堅冰似乎被這溫度融化了些許。他長歎一口氣，茶水的熱氣模糊了他的麵容。
        “德妃。。。”他的聲音低沉沙啞，“此事關係重大，我實在不願你卷入其中。”
        竇德妃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帶著幾分了然與堅毅：“夫君莫非忘了，當年武氏專權時，是誰陪你度過那些提心吊膽的日子？又是誰在你被貶為庶人時不離不棄？”
        她的話勾起了李旦的回憶。那些黑暗歲月裏，正是眼前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用她的智慧與勇氣支撐著他度過一個又一個難關。
        李旦放下茶杯，握住妻子的手，感受到她指尖傳來的堅定力量。他終於下定決心，壓低聲音道：“皇兄密令我誅殺韋後一黨。”
        竇德妃聞言，瞳孔微微一縮，但很快恢複平靜。她反握住丈夫的手，力道加重了幾分：“果然如此。。。近日韋氏一族越發猖狂，朝野上下無不憤慨。”
        “但此事風險太大，”李旦聲音中帶著壓抑的焦慮，“韋後黨羽眾多，宮中禁軍多為她掌控。一旦計劃泄露，不僅你我性命堪憂，孩子們也。。。”
        他說不下去了，眼前浮現出幾個年幼子女天真無邪的笑臉。作為父親，他怎能將他們置於如此險境？
        竇德妃沉默片刻，忽然轉身從書架上取下一卷竹簡，熟練地翻到某一處，指著上麵的文字道：“夫君可記得這段漢書？霍光廢昌邑王時，也曾麵臨兩難抉擇。”
        李旦順著她的手指看去，隻見上麵記載著霍光廢立之事。他微微皺眉：“這如何能比？霍光當時權傾朝野。。。”
        “可他也曾夜不能寐，”竇德妃打斷道，“因為他知道，不行廢立之事，漢室將危；行廢立之事，又恐背負罵名。最終他選擇了社稷大義。”
        她合上竹簡，目光灼灼地看著丈夫：“如今韋後欲效仿武氏臨朝稱製。夫君身為高祖子孫，難道要坐視李唐江山再次落入婦人之手？”
        李旦被妻子的話震住了。他從未想過平日溫婉賢淑的德妃竟有如此見識，更沒想到她會如此堅決地支持這個危險的計劃。
        “可是德妃，萬一失敗。。。”
        竇德妃忽然跪下，雙手捧起李旦的手貼在自己額前，聲音哽咽卻堅定：“夫君，妾身嫁入李家那日起，便已決定與夫君同生共死。若事成，自是蒼生之福；若事敗，妾身也絕不獨活。”
        李旦感到手背上有溫熱的淚水滴落，心中最柔軟處被狠狠觸動。他扶起妻子，發現她眼中含淚，卻閃爍著異樣的光彩。
        “德妃。。。”他聲音顫抖，將妻子擁入懷中，“我何德何能，得妻如此。”
        竇德妃靠在丈夫肩頭，輕聲道：“夫君不必過慮。陛下既然密令於你，必已有所安排。況且太平公主也深恨韋後，可引為助力。”
        李旦鬆開懷抱，驚訝地看著妻子：“你怎知太平公主。。。”
        “妾身雖居深閨，卻也知天下大勢。”竇德妃拭去眼角的淚水，露出一絲淺笑，“太平公主與韋後素有嫌隙，且她手中掌握部分禁軍。若能得她相助，勝算大增。”
        李旦凝視著妻子，忽然發現這個陪伴自己多年的女子，遠比他想象的要睿智堅強。她不僅理解他的憂慮，更為他指出了可行的道路。
        “你說得對，”李旦深吸一口氣，感覺胸中的鬱結似乎散去了些，“我會盡快秘密聯絡太平公主，共商大計。”
        竇德妃點點頭，走到案前將散亂的文書整理好。她的動作從容不迫，仿佛剛才談論的隻是一場尋常家事。
        “天色已晚，夫君也該休息了。”她柔聲道，“養精蓄銳，方能應對來日之變。”
        李旦望著妻子沉靜的側臉，心中的重擔似乎輕了幾分。他忽然想起什麼，皺眉道：“若事起突然，你和孩子們。。。”
        “夫君放心，”竇德妃打斷他，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妾身已命心腹家人暗中準備，一旦有變，可立即護送孩子們至安全之處。”
        李旦再次為妻子的深謀遠慮所震撼。他握住她的手，發現那纖細的手指此刻竟如此有力。
        “德妃，有你在身邊，我何其幸運。”
        竇德妃微微一笑，那笑容在燭光下顯得格外溫暖：“夫妻本是一體，榮辱與共。時候不早了，歇息吧。”
        她輕輕吹滅案上的燭火，隻留下那盞她帶來的燈，引導著李旦向內室走去。燈光將兩人的身影投在牆上，融為一體，不分彼此。
        窗外，東方已現出一線微光，漫長的黑夜即將過去。李旦看著那漸漸明亮的天色，心中的陰霾也隨之散去。無論前路如何艱險，至少此刻，他不再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