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 暗探虛實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598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次輪回合雷鼓聲響起,兩隊人馬在場中央再度列陣,今次雙方很明顯是調換了人選,精英盡出。他們互相敵視。韋播馬鞭舉前,咧嘴一笑,輕蔑了李隆基一眼道:“臨淄王殿下,我們又再次對陣了,這局我隊人馬不會手軟,絕不留情。”
“好,韋將軍,剛才第一局你先輸,如你不怕出醜,即管放馬過來,我等拭目以待。”李隆基勒住胯下西域良駒金獅的韁繩,這匹來自西域的良驅不安地刨著前蹄,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戰意。他抬眼望向對麵馬背上的韋播,那張圓麵上令人有不快的笑容。
裁判官彩旗一舉,“次局回合開始。”朱漆木球再被拋上半空。刹那間馬球場上再次變得沙塵滾滾,塵土飛揚。參賽者們手持月杖,策馬奔騰,你追我趕互不相讓。
李隆基勒緊韁繩,胯下那匹金獅汗馬人立而起,束發的金冠已被汗水浸濕,卻絲毫不減他眼中的銳利光芒。
“殿下小心!”身後傳來親衛劉幽求的喊聲。
李隆基側身一閃,韋濯的球杖堪堪擦過他耳邊,帶起一陣勁風。他嘴角微揚,手中球杖如臂使指,一個漂亮的回旋將球截下。
“韋將軍好身手。”李隆基朗聲笑道,眼中卻閃過一絲警惕。
“臨淄王過獎了。”韋濯皮笑肉不笑地回應,胯下黑馬與李隆基的金獅並駕齊驅,“王爺年紀輕輕,馬術倒是了得。”
場邊鼓聲如雷,韋播一方已輸了兩分。李隆基餘光掃過場邊觀戰的禦林軍將士,注意到他們大多目不轉睛地盯著韋濯和韋播,韋播現任右羽林將軍。這兩人在禦林軍中的影響力,比他預想的還要深厚。
“王爺接球!”王毛仲一聲高喝,將球精準地傳到李隆基馬前。
李隆基揮杖擊球,球如流星般飛向對方球門。就在即將得分之際,韋播突然從斜刺裏殺出,球杖一揮,將球截下。
“好!韋將軍威武!”場邊爆發出一陣喝彩。
李隆基眯起眼睛。韋播身材魁梧,騎術精湛,在禦林軍中以嚴厲著稱。據說他每日親自操練士兵,深得軍心。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忽見一枚馬球淩空旋轉而至,正落在那匹西域良駒蹄前。韋播眼中精光一閃,趁機揮動月形球杖,直掃向對手馬腿。說時遲那時快,李隆基猛然勒緊韁繩,那匹汗血寶馬前蹄騰空人立而起,堪堪避過這記陰招。馬兒昂首發出一聲長嘶,後蹄順勢反踢,正中韋播坐騎腹部。但聞哀鳴驟起,韋播連人帶馬轟然倒地,錦袍沾塵,金冠斜墜,端的是狼狽萬狀。
李隆基豈肯錯失良機?隻見他手腕一抖,球杖如銀龍擺尾,使了招回馬槍,將地上滾動的朱球猛地挑起。那球化作一道赤虹破空而去,帶著呼嘯風聲直貫球門。場邊觀戰的羽林軍將士頓時炸開喝彩,聲浪如雷。
“當——”銅鑼震響,裁判高喝:“臨淄王殿下勝!”
聲浪炸開全場。李旦撚須含笑,太平公主廣袖翻飛,擊掌脆響穿透雲霄:“三郎打得好!”對麵錦帳內,韋後指尖掐進鎏金扶手,安樂公主羅帕墜地,鳳眸噴火欲起,卻被母親鐵鉗般的手按住。“母後!”少女朱唇噘得能掛油瓶。
“李隆基。你…”韋播暴喝如雷,鐵甲鏗然作響。他拳頭捏得咯咯響,古銅色麵龐漲成豬肝色,眼看就要揮拳相向。
場邊觀戰的太平公主輕搖團扇,對身旁的上官婉兒低聲道:“韋家這次是鐵了心要給三郎難堪啊。”
上官婉兒目光緊鎖場上:“韋播仗著姑母權勢,越發目中無人了。不過臨淄王球技了得,這仗已勝。”
太平公主冷笑一聲:“輸贏事小,我隻擔心韋家另有圖謀。你看那邊——”她扇尖微指,場外陰影處隱約可見幾名身著便服的壯漢正低聲交談,腰間鼓鼓囊囊似藏有兵器。
未幾,場外那幾名便裝壯漢開始悄悄向入口處移動。太平公主敏銳地察覺到了異常,她向身後的侍衛使了個眼色,侍衛會意,悄然退下。
千鈞一發之際,太平公主絳色裙裾忽如流霞般飄至場心。她玉手輕拍,笑聲卻似冰錐刺耳:“諸位將士好大威風!可曾瞧見禦座上明黃傘蓋?”素手指天,“陛下正看著呢,誰要演這出血濺馬球場的戲碼?”
韋播瞳孔驟縮,瞥見場邊親兵蠢蠢欲動,故抬手揮退親兵。“臨淄王這招馬蹄摘月。。。”他忽然咧嘴,露出森白牙齒,“倒是把本將的驚馬回身學得十成十。”
“僥幸而已,韋將軍的騎術,才是真正令人歎服。隻不過…打馬球偶有碰撞實在所難免,這一絕招,也是剛跟你學上的,承讓承讓。”李隆基草草向他拱手一禮即縱身下馬,足尖輕點地麵,衣袂翻飛間已翩然回到座席。場邊頓時響起陣陣喝彩聲,為這場精彩絕倫的較量畫上完美句點。
席下,諸位大臣按位而坐,推杯換盞間談笑風生,皆對今日這場馬球賽事讚不絕口。有人擊節讚歎臨淄王騎術精湛,有人高聲笑談方才驚險一球。喧鬧聲中,唯有禦座上的天子依舊沉默,仿佛這場盛宴的歡騰,與他毫無關係。
李顯雖已失勢無權,但見侄兒贏得這場精彩賽事,仍不禁撫掌喝彩:“好!隆基這一仗打得漂亮!馬如遊龍,杆似驚雷,一擊而中,真不愧是我李家的千裏駒!”他臉上雖擠出笑容,可眼角皺紋裏卻藏著幾分複雜的情緒。
聽得皇叔稱讚,李隆基當即躬身行禮,唇角含笑:“陛下過譽,侄兒愧不敢當。此戰全賴聖人洪福,若無聖人在上提攜,侄兒豈能贏得如此漂亮一仗?”說罷眼風似不經意地掃過韋後,“皇太後,你說是麼?”
此言一出,韋後頓時怒從心起。這番綿裏藏針的話語分明是衝她而來,她強壓怒火,麵上卻擠出一絲笑意:“隆基此言差矣。大唐得你如此英才,實乃社稷之福。往後還望殿下多多輔佐聖主,共襄盛舉。”
“太後放心,”李隆基嘴角微揚,“侄兒定當竭盡全力輔佐聖主,共除。。。妖孽。”他故意在最後二字上略作停頓,“皇叔,侄兒先行告退。”
這番夾槍帶棒的說辭令韋後怒不可遏,卻礙於場合不便發作。而李顯雖知二人劍拔弩張,卻仍作懵懂狀,選擇息事寧人,仿佛全然不解其中機鋒。
李隆基退下的身影剛消失,安樂公主便即站起指尖狠狠向前一指。
“嗬!好個猖狂的李三郎啊!”她丹蔻嵌入掌心,從牙縫裏擠出淬毒的低語,“母後你瞧他那含沙射影的腔調,簡直是目中無人,說到底您是堂堂的皇太後,他…他竟然…吭,一有機會,兒臣遲早要。。。”
說到這裏,韋後突然機靈地按住女兒顫抖的手腕,“裹兒慎言。”她目光掃過馬球場外垂首的宮婢,聲音像浸了蜜的刀刃,“這大明宮的梁柱後頭,可都長著耳朵呢。”
安樂公主順著母親的眼神望向龍椅上佯裝打盹的李顯,喉間未盡的毒誓生生咽了回去。她忽然綻開嬌豔的笑靨,聲音甜得發膩:“母後教訓的是,兒臣。。。定當銘記。”
李顯半閉著眼睛,看似昏昏欲睡,實則將這對母女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聽在耳中。他肥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龍椅扶手,心中湧起一陣無力感。作為天子,他本該一言九鼎,卻連自己的侄兒和妻女之間的明爭暗鬥都無法調和,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回到席間,李旦見李隆基方才馬球一役贏得精彩,不由撫掌笑道:“隆基真是成熟了不少。不惟鞍馬嫻熟、英姿颯爽,更兼機變無雙。適才觀你勒馬回身那雷霆一擊,縱是韋後安插在禦林衛中的那幾個爪牙拍馬急追,亦難攖其鋒芒。這一仗,倒是替為父好生教訓了那些在賽會上作祟的宵小之輩!”
李隆基聞言執盞低聲道:“父親明鑒。那些禦林衛仗著韋後撐腰,平素在禁軍裏作威作福,兒臣早欲挫其鋒芒。今日馬球場上,他們故意以球杖暗掃兒臣馬腿。”說著突然噤聲,餘光掃過四周華服翩躚的宮人,將酒液緩緩傾入喉中,“兒臣敢打賭,這全都是韋後刻意安排的詭計,目的是要兒臣在一眾大臣麵前丟臉,就憑剛才每一球都衝著我而來就知,她這歹毒心腸人所皆知。不過今日一戰,好讓她知曉,這長安城的烈日,終究曬不化真正的龍鱗。”
說到這裏,太平公主忽執鎏金酒盞迤迤然近前,廣袖翻飛間已仰頸盡飲。陽光灑照得她眉間花鈿愈顯灼灼。
“三郎今日鞍馬風流,確是我李氏麒麟兒,想必無人能及。”她將空盞倒懸,一滴殘酒“嗒”地墜入地磚的蓮花紋上。
李隆基劍眉微揚,靛青色窄袖隨起身動作劃過流利弧度:“姑母賜酒,豈敢不承?”少年喉結滾動,飲盡時眼角瞥見公主唇角未達眼底的笑意。
上首李旦輕撫青玉酒樽:“阿妹既來,何不多盤桓數日?”
“阿兄美意心領了。”太平公主以帕拭唇,鮫綃紗掠過塗著胭脂的唇瓣,“洛陽牡丹正當時,比不得這處。。。”眼風掃過殿角低眉順目的宮人,鮫綃紗微微向上一揚,“。。。濁氣熏人。”語畢旋裾而去。
在禦座另一側的韋後和安樂公主斜睨了李隆基一眼,發現對方竟是深藏不露。安樂公主憤懣不平地低聲道:“哼!他們。。。他們怎會有這等本事?這次馬球賽原以為勝券在握,我們特意在左右禦林軍中安插了最精銳的將領,個個都是騎術高手,怎麼。。。怎麼反倒輸給了那個可惡的三郎?”
韋後興致索然地歎道:“今日這番安排,本是想探探他們的底細,順便讓他在眾人麵前出醜。如今看來,他們確實不好對付。罷了,回宮吧。”說罷轉向身旁的宮女吩咐:“陛下乏了,你們送聖人回宮歇息。”
佯裝打盹的中宗李顯聽到這番對話,不由得暗自搖頭,愈發覺得自己這個皇帝當得窩囊,竟是什麼都做不了主。
夕陽西下,李隆基站在馬球場邊,望著逐漸散去的人群。他知道,今日這場馬球賽隻是開始。韋氏專權,皇帝懦弱,大唐江山岌岌可危。作為李家子孫,他必須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