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清晨，太陽透出一點朦朧的光暈。衛雲歸回到家。小徑兩旁結了一層厚厚的霜，走過隆冬蕭瑟的花園，他看見趙燕山坐在廊下，穿著高領緊身衣，正翻看一本書。單薄的毛衣緊密貼合他的身形，勾勒出寬闊流暢的肌肉線條。衛雲歸想起移植芯片後與趙燕山共度的七天，他們像擱淺的魚般緊緊相貼的夜晚，夜曇香似乎已經無孔不入地驅趕空氣，喉嚨一陣發癢。
    那是趙燕山親手在他記憶裏留下的烙印。他如幼童初嚐蜜糖般食髓知味，以至於難以割舍。
    哪怕蜜糖裏摻著居心不良的砒霜。
    而放入砒霜的趙燕山永遠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含笑模樣，他溫柔地看著衛雲歸泥足深陷，輕聲鼓勵他擺脫困境，然後暗中使勁，讓他越陷越深，直到再也無力改變現狀，走出泥潭。
    見到衛雲歸，趙燕山露出笑容，含情目裏像暈著清泉。衛雲歸隻感到一顆心沉甸甸地墜入潭底，似乎又要掉進趙燕山的什麼陷阱裏了，連應對這個笑容都分外艱難，隻能啞聲道：“穿這麼少，生病了也沒人來照顧你。”
    趙燕山道：“晚上睡不好，就出來吹吹風。”他今天戴了副銀邊眼鏡，銳利的視線掩在鏡片之後，隻剩一派溫文儒雅的氣度。衛雲歸不願看他，自顧自低頭躲進屋裏，沒注意alpha臉上一閃而過的失落。
    冷風吹來，趙燕山悄悄打了個噴嚏，轉頭望向衛雲歸時，後者已經走上樓，身影消失在樓梯的拐角處。二樓的走廊上，一個熟悉的背影一閃而過，趙燕山眯起眼睛，咬肌繃緊了。
    閃閃在搖籃裏睡得正香，除了略微急促的呼吸，她看起來和同齡的孩子並沒有什麼不同。他用手細細梳攏她炸開的頭發，身後傳來一點細微的腳步聲，陸沉舟站在他身邊道：“哥哥，你去哪裏了？”
    他自然得不到回應，於是小聲道：“我想抱抱她。”
    孩子在睡覺呢，抱什麼抱。衛雲歸沒理他，轉身走出嬰兒房，陸沉舟戀戀不舍地跟來，兩眼仍黏在搖籃上：“寶寶的眼睛像你，鼻子像我，昨晚我就想告訴你，可你一夜沒回來，我等了你好久。”
    “你等我幹什麼呢？”衛雲歸輕笑，臉上掛著毫不遮掩的譏諷，“我結婚了，自然有丈夫關心晚上的去向，女兒的像誰也和你沒關係。”
    “我隻想守在你和閃閃身邊，我也不在乎你是誰的妻子，隻要你願意給我一點點的位置。”陸沉舟拉住他的衣角小聲懇求。他生來就是天之驕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成年不久就接管陸氏，身居高位，早就習慣了抬著鼻孔看人，從來隻有別人低聲下氣看他臉色的時候。除了麵對陸長源，這樣處於弱勢的哀求更是做夢也想不到的事，他滿含期待地望著衛雲歸，盼他露出一點好臉色，像被采珠人捏在手心的河蚌，茫然地等待一場撕開蚌殼、奪去珍寶的災難。
    衛雲歸鐵石心腸，對他的小心思也置之不理：“我受夠了你這副朝三暮四的嘴臉，和你說一句話都讓我惡心！你母親已經在籌備信息素芯片移植的事情了，你該回去了。”
    “我知道你不喜歡這些實驗，”陸沉舟低著頭，想提起舊事博得一點憐憫，被衛雲歸打斷：“陸家實驗室裏出來的芯片自然和你打在我身上那枚不一樣，你母親肯定會給你最好的，不會疼，也沒有信息素失衡這樣的副作用。”
    猶如當頭受一記重拳，陸沉舟麵色慘白，冷汗涔涔的流下。他的嘴唇顫動幾下，強撐著露出笑容：“哥哥不喜歡，我就不做。”
    無形的審判落下，衛雲歸道：“你憑什麼認定我會接納一個殘缺的alpha留在身邊呢？”
    陸沉舟仿佛被人迎麵打了一拳，臉色倏地煞白，下巴顫了幾下，方才艱難開口道：“哥哥？我的腺體隻是暫時好不起來。。。。。。我不會一直這樣，我沒想要你接納我，我隻想在你身邊有一點點的位置，彌補。。。。。。”
    “彌補？”衛雲歸毫不留情地冷笑道：“你拿什麼彌補？陸沉舟，你長這麼大也該明白了，人做的孽不是輕飄飄一句彌補就能揭過的，閃閃的病，還有我們之前那點破事，你告訴我要怎麼彌補？你要是真有點腦子，就該明白我現在最不願意看見的人就是你，所以有多遠滾多遠吧，我看不見你才能稍微舒服點！”
    他刻意壓低了聲音，閃閃卻還是嗚嗚咽咽地哭起來，衛雲歸守在搖籃邊不動，任由哭聲變成尖利的刀劍，而他一臉漠然道：“看見了嗎，拜你所賜，我甚至不能親手擁抱自己的女兒。”
    陸沉舟紅著眼眶望他，趙燕山快步衝進育嬰室，熟練地抱起啼哭的嬰兒輕哄。見到陸沉舟，他麵上沒有任何意外的神色，隻是溫和地笑道：“來大哥這不用拘謹，就當是在自己家。”
    說話間，一股清幽的夜曇香悄然漫至幾人鼻尖。閃閃漸漸被安撫下來。
    作為一個先天體弱的孩子，閃閃離不開成年人信息素的撫慰。
    衛雲歸定定看著陸沉舟，忽然露出諷刺的一笑。
    陸沉舟很快就走了。
    狼狽的、倉皇的，仿佛被人追著打的野狗。
    衛雲歸站在陽台上凝視他越來越小的背影。
    在這個國家，芯片移植實驗是條高壓線。
    這次回到陸家，陸沉舟應該就會接受言雙安排的芯片移植實驗了，而趙燕山布下的網也會隨之開始收緊。陸家烈火烹油的盛景越旺，牆倒眾人推時摔得就越慘。沒了陸家這塊攔路石，他也能早日獲得自由，帶著女兒離開趙燕山。
    從來到陸沉舟身邊開始，他的生活就如同海上的郵輪，被暴雨和巨浪裹挾驅趕，看似在前進，實則早已失去航道，隻能在無邊無垠的海上流浪。
    “陸沉舟，好好等著吧，你所遭遇的一切，都是你應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