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章:惡之芽(一)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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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風刮過空曠的街道,卷起幾片枯葉。
    何了然裹緊了單薄的西裝外套,每一步都像踩在棉絮上。
    眼前揮之不去的是許浩天被抬下救護車時慘白的臉,和校服上大片暗紅的血漬。
    胃部又是一陣劇烈的抽搐,他不得不扶著冰冷的燈柱停下,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的襯衫。
    那些被刻意封存的記憶碎片,帶著血腥氣湧了上來。
    陰暗潮濕的走廊,鐵門撞擊的悶響。
    某個不聽話的孩子被拖走時,指甲在水泥地上刮出的刺耳聲音。
    然後是死寂,長久的死寂。
    直到第二天清晨,門外傳來重物落地的鈍響……他曾透過門縫,看見一隻以詭異角度彎曲的小臂,軟軟地耷拉在冰冷的地麵上。
    還有他自己。
    那次試圖逃跑被抓回來,棍棒落在皮肉上的悶響,嘴裏嚐到的鐵鏽味。
    他蜷縮在散發著黴味的角落,聽著“貨品”要完好無損的嗬斥,肋骨斷裂般的疼痛讓每一次呼吸都像刀割。
    路燈慘白的光暈在眼前晃動、重疊。
    何了然閉上眼,狠狠吸了一口凜冽的空氣。
    是侯衛國那雙布滿老繭的手把他從那個地獄裏拽了出來。
    那個雨夜,老法醫來到了孤兒院,把他這個蜷縮在角落、表麵完好,其實幾乎沒了聲息的“殘次品”抱上了自己的車。
    他扶著牆壁繼續往前走,指尖觸到的每一寸冰冷磚石,都像是六歲前那個永遠洗不幹淨的孤兒院牆壁。
    胃還在**,每一次抽痛都牽扯著那些被埋葬在時光深處的恐懼和絕望。
    何了然弓著背抵在粗糙的磚牆上,手指**地抓著前襟。
    又是一陣劇烈的幹嘔,卻隻吐出幾口泛黃的胃液,順著嘴角滴落在地上,暈開刺目的汙漬。
    視野邊緣開始泛起黑斑,耳膜鼓脹著血液奔流的轟鳴。
    他感覺自己在不斷下墜,後背貼著冰涼的牆麵慢慢滑落。
    “何了然!”
    遠處傳來模糊的喊聲。
    他勉強掀起眼皮,逆著路燈刺眼的光暈,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朝自己奔來。
    是幻覺吧……就像小時候發高燒時,總會看見那個把他從深淵裏拉出來的侯衛國一樣。
    下一秒,他整個人突然騰空而起。
    一雙手臂穩穩地托住他的背和膝彎,帶著熟悉的煙草味和體溫。
    何了然無意識地往熱源處靠了靠,額頭抵在對方肩窩處,終於放任自己陷入黑暗。
    秦舟低頭看著懷裏的人,何了然蒼白的臉上還掛著冷汗,睫毛在路燈下投出細碎的陰影。
    他輕歎一聲,指腹擦去對方嘴角的汙漬:“又不吃飯……”聲音消散在夜風裏。
    遠處路燈無聲閃爍,照亮了何了然垂落的手腕,那裏有一道早已淡化的疤痕,像是被鐵絲勒過的痕跡。
    秦舟的目光落在何了然手腕那道淺色疤痕上,指腹無意識地摩挲過凹凸不平的皮膚。
    他收緊手臂,大步走向路邊閃著警燈的黑色轎車,何了然的頭隨著步伐輕輕晃動,發絲掃過他的頸側。
    鑰匙轉動的聲音在寂靜的樓道裏格外清晰。
    秦舟推開門,撲麵而來的是帶著黴味的冷空氣——像是許久無人居住的空屋。
    他摸索著牆上的開關,頂燈亮起的瞬間,細小的灰塵在光束中浮動。
    客廳的窗簾緊閉,茶幾上堆滿專業期刊和案件資料。
    茶幾上的醫學期刊按日期整齊碼放,沙發上的毛毯折成標準的四方形。
    整個空間整潔得像間樣板房,連空氣都仿佛靜止了多年。
    他輕手輕腳地把何了然放在臥室床上,順手按亮床頭燈。
    暖黃的光暈下,床頭櫃擺著個相框:年輕的侯衛國蹲在省局門口,懷裏抱著個瘦小的男孩。
    男孩的右手腕上纏著厚厚的繃帶,眼神卻亮得驚人。
    秦舟的指尖懸在照片上方,最終輕輕落在那個小男孩的手腕處。
    照片裏的小何了然抿著嘴,眼神卻倔強地望向鏡頭,與現在那個總是麵無表情的法醫如出一轍。
    “原來那時候就……”秦舟的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相框邊緣,突然發現照片背麵露出一角紙張。
    他小心地取出來,是半張被撕毀的醫療報告,僅存的字跡模糊不清:
    【患者姓名:何……】
    【創傷後應激障礙……】
    【建議持續……】
    窗外突然傳來汽車鳴笛聲,秦舟猛地回神,將紙條塞回原處。
    他回頭看了眼臥室方向——門縫裏透出的燈光紋絲未動,但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在這個房間裏無聲地流動著。
    他輕輕帶上櫃門,金屬合頁發出細微的“吱呀”聲。
    秦舟的指尖還殘留著醫療報告粗糙的觸感。
    他無聲地踱到臥室門前,月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條紋。
    何了然在床上蜷縮成防禦性的姿勢,蒼白的臉上睫毛不安地顫動著,像是陷入了某個醒不來的夢魘。
    “你到底……還藏著什麼……”秦舟的聲音消散在黑暗裏。
    他注視著何了然無意識攥緊被單的手指,此刻在睡夢中暴露出細微的顫抖。
    他想起上周出現場時,何了然麵對那具兒童屍體時異常蒼白的臉色,和突然聲稱“有別的案子”而提前離場的反常舉動。
    窗外樹影婆娑,在牆上投下搖曳的暗影。
    何了然突然發出一聲含糊的囈語,右手**般抓住自己左腕的疤痕。
    才認識六個月。秦舟在心裏默算著時間。他在跨江大橋上攔下了一個看起來毫無生氣的年輕人。
    他記得自己抓住對方手腕時,那截蒼白的手腕細得仿佛一折就斷,卻在被他拽離欄杆的瞬間爆發出驚人的力道。
    誰又能想到半小時後,這個被他誤認為要輕生的年輕人,會成為局裏新來的法醫?
    秦舟輕輕帶上門,金屬門鎖發出“哢噠“的輕響。
    秦舟的手指懸在門把上,金屬的涼意順著指尖蔓延。
    他突然意識到,何了然的檔案裏,十八歲之前的人生像被硬生生抹去一般。入職表格上“家庭成員”一欄隻有“養父侯衛國”,“教育經曆”從醫學院才開始記錄。
    月光在地磚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秦舟輕手輕腳地退回客廳,手機屏幕的冷光映出他緊蹙的眉頭。
    他點開內網係統,輸入何了然的名字,搜索結果卻隻有短短三行:入職時間、職務、聯係電話。
    連最基本的戶籍信息都顯示“權限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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