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申屠嘉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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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長安城籠罩在一片沉悶之中。晁錯踩著濕滑的宮道疾行時,腰間新賜的銀印青綬撞在玉帶上叮當作響。前方內史府的朱漆門扉半掩著,幾個工匠正將最後一車夯土運出,南牆上新開的門洞還泛著新鮮桐油的氣味。
”豎子爾敢!”未央宮西闕的值房裏,丞相申屠嘉一掌拍裂了漆案。老丞相布滿老年斑的手背上,還殘留著三十五年前為文帝擋箭的箭瘡。前來稟報的宗正屬官伏在地上不敢抬頭,簷角青銅鐸鈴在雷聲中震顫如哭:”晁內史今晨鑿穿的……確是太上皇廟外垣。”
暴雨傾盆的午夜,晁錯府邸後院的芭蕉葉突然簌簌作響。門客鄭當時渾身滴水闖進書房,懷中揣著從丞相府偷抄的彈劾奏疏草稿。晁錯就著青銅雁魚燈的火光細看,絹帛上”大不敬”三個字被雨水暈染得猙獰可怖。他忽然想起上月巡視太學時,那些儒生捧著《春秋》譏諷他”以術亂禮”的神情。
子時的驚雷劈開雲層時,晁錯赤足奔過清涼殿前的百子池。守夜郎官舉著火把追上來,卻見這位天子寵臣竟披發跣足,懷中緊抱的奏疏被雨水浸透,玄色深衣下擺濺滿泥漿。景帝從錦帳中驚起時,晁錯額角還沾著池畔折斷的蘭草,嗓音嘶啞如裂帛:”臣死罪!然南牆之外實有先帝手植柏樹為證……”
五更鼓響,申屠嘉的玄端朝服被暴雨澆透了三回。老丞相跪坐在宣室殿東廂,盯著禦案上那卷晁錯連夜呈上的《請更宗廟外垣疏》。奏疏邊角處蓋著天子私印,朱砂印泥在晨光中豔如凝血。當景帝那句”此乃朕令錯為之”從九旒冕後傳來時,申屠嘉枯瘦的手指突然摳進漆案縫隙——三十年前文帝握著他的手說”卿乃社稷之藩籬”時,這張紫檀木案剛剛從梁園運來。
散朝時暴雨初歇,申屠嘉的緅舄踏過積水的龍尾道,忽見南闕新刷的堊牆上爬滿蝸牛。老丞相想起晁錯方才經過時,腰間新換的蟠螭紋玉璏在朝陽下泛著冷光。隨行的長史正要攙扶,卻被突然噴濺的鮮血染紅了素紗中單。三足青銅燈樹轟然倒地,驚起簷下避雨的玄鳥——這些周王宮舊物,還是呂後時期從洛陽遷來的。
七日後的大殮,晁錯特意選了件素色深衣。當送葬隊伍經過新辟的南牆門洞時,他注意到太上皇廟外垣的裂縫處生出幾簇野菊。宗正捧著”節侯”諡冊從旁經過,絹帛上金粉勾畫的獬豸圖騰,正與申屠嘉棺槨上的紋飾一模一樣。是夜未央宮宴飲,景帝將酒觴遞到晁錯手中時,忽然輕歎:”丞相不知,那**額上蘭草,與當年賈太傅冠上落英何其相似。”
暮色漸沉時,丞相署的計吏們點亮了連枝燈。申屠嘉的繼任者陶青盯著案頭堆積的計簿,突然將算籌狠狠擲向漆屏。三束青篾籌子折在屏風繪製的《禹貢》圖上,恰巧打在”冀州賦上上”的位置。他想起昨日朝會上,那個深緋色身影在天子座前侃侃而談:”今寬傅籍三歲,則民得深耕易耨,穀粟多則倉廩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