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56年7月，朱雀闕的銅壺滴漏剛過戌時三刻，少府令踏著未央宮西闕的螭紋石階疾行。他懷中南海進貢的龍腦香木裹著蜀錦，卻在穿過柏梁台時嗅到異香——那分明是產房方向飄來的沉水香，卻混著昆侖紫瓜與西域苜蓿的芬芳。
    產房內的青銅朱雀燈忽然爆出燈花，正為龍腦香木點火的女史手指一顫。青煙自錯金博山爐升起的刹那，十三位接生嬤嬤同時發出驚呼——嫋嫋煙雲竟在空中凝成展翅白鶴，鶴首仰頸長唳，正對著藻井透出的星空。掌燈黃門順著鶴喙方向望去，但見紫微垣新亮的星辰竟拖著五色光暈，將西方七宿的畢宿五星映得黯然。
    與此同時，宣室殿中的景帝正用朱筆勾畫河間國的賑災方略。忽有夜風穿堂而過，筆尖赤砂竟在”河間”二字上墜成血珠。帝王驚起時，墨跡已在素絹洇出重瓣牡丹，恰與西殿傳來的啼哭同時綻放。太史令跌撞著闖入殿門，懷中抱的渾天儀二十八宿銅環正發出金石共鳴。
    ”陛下！彗星貫日的天象應驗了！”老臣的玉笏指向星圖，”白虹自昴宿貫入紫宮，正應《天官書》“聖人受命之符“！”
    三歲的阿妧正伏在竇太後膝頭打盹。宮女執著的九枝燈將她的影子投在錯金銀鳥篆屏風上，蟠螭紋玉璜從她頸間滑落，在波斯絨毯磕出輕響。
    ”阿妧可聽見什麼聲響？”竇太後摩挲著犀角杖頭的玄鳥紋，老邁的耳力卻比誰都敏銳。阿妧揉著眼睛坐直時，正看見十二扇髹金雲母屏風外，值夜的黃門提著青玉燈籠跑成星河——那方向通往王美人的寢殿。
    卯時的晨霧還未散盡，阿妧已攥著半塊飴糖溜出長樂宮。守門的羽林衛認得館陶公主的掌上明珠，竟任這緋色襦裙的小人兒穿過三重宮闕。她蹲在猗蘭殿的朱漆廊柱下時，正聽見竇太後冷肅的聲音穿透茜紗窗：”不過是第十個皇子，也值得驚動太廟？”
    突然有清亮的啼哭自內室炸開，阿妧懷裏的玉雕小馬應聲落地。她扒著雕花檻窗朝裏張望，卻見鎏金帷帳突然無風自動，一縷朝陽恰穿過北鬥七星狀的藻井孔洞，將水晶懸黎的光斑投在新生兒的眉心。抱著繈褓的乳娘踉蹌著後退半步，二十盞連枝燈的火焰同時向東北傾斜。
    ”弟弟的眼睛像星星呢！”阿妧的驚呼驚動了整個產房。
    景帝瞧見阿妧，笑著說：”阿妧且看，這是你十弟。”景帝指尖還沾著批閱奏章的丹砂，在嬰孩繈褓上拖出一道殘紅。
    阿妧踮腳望向繈褓，嬰兒泛紅的眼皮下透出星點烏瞳，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戳了戳那團溫熱的臉頰：“像外祖廟裏供奉的彘牲。”滿殿倏然靜默，王美人腕間的玉瑗磕在漆案上，一聲脆響。
    館陶公主的笑聲率先劃破僵局：“童言無忌，高祖微時喚作劉季，這“彘“字倒應了高祖小名。”她將女兒攬入懷中，指尖不著痕跡地撫過王美人手背。簷角的銅鐸忽被北風掀動，一縷雪塵穿過槅扇，落在繈褓邊緣未及撤走的“大橫庚庚”之兆的龜甲突然裂開，顯出《歸藏》卦象中的”歸妹”紋路。誰也沒注意到，小皇子的拳頭正緊緊攥著阿妧襦裙上扯落的茜草紅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