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56年四月，薔薇在夜風裏簌簌墜落，王娡猛然從纏枝蓮紋簟上驚醒，鮫綃帳外守夜的青銅雁魚燈還燃著幽幽青光。她按住劇烈起伏的小腹，掌心似乎還殘留著夢中那輪赤金的灼熱——那輪從她裙裾間升起的太陽，此刻正在子時三刻的夜空裏冷冷注視。
    ”美人又魘著了？”貼身宮婢掀開三重錦帷，錯金博山爐裏新添的蘇合香混著血腥氣。王娡瞥見銅鏡裏自己散亂的雲鬢，突然抓住宮婢的手腕：”去請陛下，就說……”話音未落，雕花檻窗突然被北風撞開，案頭那卷《詩三百》嘩啦啦翻到《十月之交》：”日月告凶，不用其行。”
    寅時末刻的溫室殿，景帝摩挲著腰間新佩的鞣絲鞶囊，那裏藏著王娡宮婢送來的素帛。帛上朱砂繪著的太陽圖騰，與三日前太史令密奏的”日居心宿”星象不謀而合。他抬眼望著殿外漸白的天色，竇太後宮裏傳來的搗藥聲正與薄太後寢殿的晨鍾糾纏不清。
    蟬翼般輕薄的藥霧在九枝連燈間遊弋，將薄太後眉間的金箔花鈿映得忽明忽暗。鎏金錯銀的案幾突然震顫，殘存的湯藥在盞底蕩出漣漪，驚醒了蜷在椒牆暗處的玄貓——那畜生碧綠瞳孔裏映著竇太後倏然繃直的脊背，十二節赤玉髓墜地時迸裂的脆響，恰與建章宮方向飄來的柘木清香撞個正著。
    ”當心碎玉硌了陛下的履。”薄太後護甲上嵌的瑟瑟石閃過幽藍的光，她俯身時翟衣領口垂落的七寶瓔珞，正巧遮住青磚縫裏蜿蜒的藥漬。漆案上那卷攤開的《呂氏春秋》還泛著椒蘭香氣，竹簡邊緣磨損處分明是幼時梁王把玩的痕跡。”皇帝可知“權柄“二字作何解？”太後的護甲叩在”慎勢”篇目上，金鑲玉的甲套與簡牘相擊，竟是兵戈相撞的錚鳴。
    竇太後腕間新換的犀角鐲與青玉磬相擊：”母後說得是，梁王這孩子……”她尾音湮沒在突然掀起的穿堂風裏，簷下新懸的五色縷被吹得糾纏成團，景帝袖中的金烏絲帕忽地發燙，繡線間流轉的日芒刺得他掌心發麻。
    晨光染紅複道連廊時，景帝在石渠閣前駐足。西北角新移栽的柘樹枝椏被修剪得整整齊齊，薄家送來的匠人正在給枝幹纏上素帛。
    逆光的宣室殿仿佛一隻蟄伏的青銅獸，簷角垂落的赤色宮絛紋絲不動。禦座上的景帝喉結在滾燙的皮膚下艱難地上下滾動，卻碾不碎梗在咽喉的苦膽。他分明看見階前侍立的尚書令肩頭微顫，那人紫綬金印的腰佩在光裏晃出一片碎金。
    ”陛下……”中常侍捧著素帛的手在發抖，，絹麵上朱批的”準”字洇開猩紅墨跡，像極了先帝病重時，老太後用鳳頭釵劃破指尖點在遺詔上的血印。景帝突然想起昨日校獵時，梁王的箭囊上新綴的明月璫，那分明是南越進貢的貢品。
    未央宮方向的鳥叫聲忽然靜了一瞬。
    謁者拖長的尾音刺破凝滯的空氣，像把生鏽的青銅劍劈開盛夏的溽熱。”詔曰——梁王忠孝，特加封睢陽三萬戶……”老宦官的聲線裹著椒房殿特有的沉水香，順著回廊遊走，驚起簷下銅鈴陣陣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