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灼淡淡地嗯一聲，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懷裏的人身上。
    陳淨慢慢掙開雙眼，對上的卻是一副陌生的藍色眸子。
    可即使變了樣子，他依然知道那是田灼，也是天濁。
    陳淨重重咳了幾聲，血沫子不受控製的噴在衣襟上，天濁沒動分毫，他還是靠在天濁的肩膀上。
    “你…更好看了，對不起…把你…新變得衣服…都弄髒了。”
    天濁輸送靈力的手一頓，傳入心口的靈力又強了幾分，冷聲道：“噤聲。”
    陳淨眼中含淚，痛苦地喘著氣，心卻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阿灼，我也想…聽句實話，能…能不能…也和我…說實話？”
    天濁眸光攢動，手臂不自覺的收力：“你問。”
    “我對你好…你…真的…不會感覺開心嗎？你那顆…裝滿神醫…的心裏，有沒有被…陳淨…敲出一絲縫隙，有…有沒有一個角落裏藏著…藏著陳淨這個名字。”
    天濁沉默著，卻又迫切地想同陳淨說些什麼不讓他睡過去。
    睡過去，就真的醒不來了。
    扶桑之力無法重新聚在陳淨心口，半個月的心頭血足夠讓陳淨的身體不堪重負。
    天濁和溫遇也隻能替陳淨多爭取一刻的遺言時間。
    “不要…不要因為我…要死了覺得可憐…就騙我，我也想…聽實話。”
    陳淨臉色蒼白襯得嘴角的血液更加刺眼鮮紅，宛如一把利刃狠狠剜著天濁的心，他終於意識到他並不能坦然麵對如今的情況。
    他接受不了陳淨的死亡。
    太疼，陳淨取心頭血一定比這個疼多了，天濁想。
    他的身體開始不自覺發抖，不知道是不是被懷裏人帶的。
    他將陳淨的頭往自己胸口靠了靠，抱緊，聲音也漸漸哽咽：“有…有的，陳淨，有的，從認識你開始就有了。”
    感情的閘門一旦打開，就很難再關上，心底話便如同泄洪的水瘋狂奔湧出來。
    天濁的眼淚掉下來和陳淨臉上的血液交融，他抬手用指腹一齊抹掉：“對不起…對不起陳淨，其實我一直都和你在一起，看著你上班工作，下班買菜回家，隻是你看不見我，你知道我西紅柿愛吃沙的，所以每次都挑沙的，甜品愛吃那家餐廳，你就經常帶我去，喜歡吃漂亮的飯菜，所以拿回來的外賣都重新擺盤，不喜歡在家裏穿鞋，你就鋪了很多地毯，怕我在家裏無聊，小智就多了很多最新款遊戲，怕我晚上睡不好，你就偷偷守著，為了幫我解毒，每天承受著剜心之痛……”
    還有很多很多，他都知道，也都記得。
    我喜歡被你喜歡的感覺，可我不敢接受，也不敢回應。
    “我不想讓你對我這麼好，你對我好我很開心，可我更害怕。神醫對我也很好，我們也說過要永遠在一起，雖是兒時稚言，卻也珍重，可他突然拋下我，獨自離開了，我怎麼找都找不到，我怕有一天你也會像他一樣對我很好然後又不要我，所以我一直很抗拒抵觸，其實我不討厭你…我真的…對不起……”
    聽到這些，饒是身旁的溫遇，也紅了眼眶。
    陳淨笑著落淚，卻是發自內心的高興，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天濁對他說這麼多掏心窩子的話。
    “阿灼，鳶國是什麼樣的？”
    “等找到回去的辦法，我帶你去看好不好？”
    “或許…已經找到了。”
    天濁聽到這句話，頓時心驚肉跳，內心的不安感越來越強：“什麼…意思？”
    陳淨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攥住覆在他心口那隻手的手臂，盈盈藍光裏泛起一抹紅，繼而越來越強，刹那間水火交融發出耀眼的金光，一麵手掌大小金鏡呈現在天濁眼前。
    這股靈力……是扶桑鏡！
    溫遇不可置信地看著空中漂浮著的東西，更加不可思議地望向陳淨，腦袋裏所有的一切都串聯起來了！
    陳淨閉上眼睛，意識消失前，說出了最後一句話：“抱歉，還是讓你……做了一個不好的夢。”
    陳淨徹底沒了呼吸，巨大的不安與恐懼包裹著天濁，他輕輕晃著懷裏的人，一遍又一遍地喊著他的名字，大顆大顆溫熱的淚珠不斷滴在冰冷的唇瓣和鎖骨上：“陳淨！陳淨！陳淨！”
    與此同時，扶桑鏡中心形成漩渦，巨大的引力將三人卷了進去。
    一同消失的還有桌子上那盆金色盆栽。
    天濁和溫遇共同在陳淨的身上下了一道堅實的護體結界，不知道陳淨的肉體能不能抗住時空裂縫的擠壓和鏡內靈力的不斷消磨。
    ——
    “陳淨，陳淨……”
    空靈虛幻的聲音在耳邊想起，陳淨睜開眼。
    眼前的場景讓他感到新奇，卻沒有驚訝，他知道自己死了，生前他已經做好死後看到什麼怪力亂神都不怕的心理準備了。
    體內的扶桑之力散開時，他的肉體承受不住，可他卻能掌控這份力量，憑借著本能，借天濁的靈力將扶桑之力增強，強到足以重組扶桑鏡讓天濁和溫遇回去，卻無法挽救自己的生命。
    死之前能把他送回鳶國，能幫到他，倒也沒有留下什麼遺憾。
    陳淨心裏猜測著這一片純白遠處宛如天地相連周圍看不到盡頭的空間是天堂。
    白的堪比光汙染，他卻不覺得眼睛酸痛。
    說話的是一片虛無縹緲的影子，從身形體態不難看出容貌必定英俊不凡。
    陳淨試探性開口：“這是天堂嗎？你是？”
    影子說話的聲音和他一樣，隻是更加溫柔平靜：“這裏是扶桑鏡內，我是你丟失的記憶，也可以說是你的一部分。”
    自己和自己對話，很獨特的經曆。
    果然那三個大夫不靠譜，自己失憶了都沒查出來，看來醫療技術還有待提高。
    不過科學社會碰上這種玄學事情，既然專業不對口，就不怪他們了。
    陳淨又指指自己：“那我又是什麼？我不是死了嗎？”
    空中的影子落在他對麵：“你如今是完整的魂魄，肉身……”
    話音未落，陳淨身旁冒出的一縷青煙打斷了二人的交談，頃刻間化成溫遇的樣子。
    不，那就是溫遇！一身仙衣紫白袍，溫潤如玉，頭上的白玉發簪看著眼熟，好似在哪裏見過，一時間倒也想不起來。
    陳淨歪頭，嚇了一跳，驚道：“你怎麼在這？你不應該和天濁一起回鳶國了嗎？阿灼呢？”
    溫遇更懵，這五萬年來的鹽白吃了，橋也白走了，第一次碰上這種情況。
    扶桑鏡出現的那一刻他就想起自己是怎麼來到這個世界的了，但來的時候並沒有在扶桑鏡裏滯留。
    溫遇看著麵色紅潤氣血十足的陳淨，仍是一臉不可置信：“老朽還想問你，老朽明明看見天濁抱著你的肉體進了扶桑鏡，你又怎麼在這？你是不是就是神樹扶桑？是不是就是神醫？那天老朽在崖底采礦，山崖上掉下來個人，老朽為了救他被卷進扶桑鏡裏，那個人是不是你？！”
    陳淨皺了皺眉，沒什麼印象。
    “是，那天我被人追殺，避免身份暴露下凡前鎖了八成靈力，追殺的其中一人修為甚高，打傷我後將我逼下懸崖，無意間開啟了扶桑鏡。”
    溫遇看著陳淨緊閉的薄唇，頂著那張溫潤如玉的臉做出了驚恐扭曲的表情：“誰！誰在說話！”
    陳淨內心暗道虧你還是個修仙的，能不能淡定些，這張臉跟著你真是白瞎。
    他總覺得溫遇回歸仙體後仿佛更加放飛自我了。
    這種想法隻存在了一秒鍾，而後陳淨便久久沉溺在天濁抱著他進了扶桑鏡這句話裏不願出來。
    一旁的影子笑得溫和，同溫遇解釋：“我是陳淨的一部分，是他與鳶國有關的所有記憶，隻有記憶的主人能看見我，很抱歉溫先生，嚇到你了。”
    空靈的聲音讓溫遇分不清來源，想對著陳淨說話，看了一眼那呆愣愣的樣子又把頭撇開了。
    這張臉跟著你也是遭罪。
    沒想到陳淨當初那句調侃他的話竟一語成讖。
    陳淨不止是神醫，也是神樹扶桑。
    他對著麵前的空氣道：“也就是說陳淨還沒有恢複所有記憶，那他的靈力呢？”
    “他現在隻是魂魄，進來時肉體太虛弱壓不住魂魄，因此魂魄被靈力衝撞了出去，隻要肉身完好，還是能回去的。”
    “那我現在也是魂魄？”
    影子記憶：“不，你不是，但你並不完整，並且你有執念。”
    溫遇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老朽能有什麼執念，在鳶國每天打打鐵造出幾柄絕世好劍，在22世紀每天澆澆花給小動物治治病，老朽活的這麼愜意，能有什麼執念？”
    影子記憶淡然一笑，沒再繼續說什麼，隻是提醒道：“這裏有你想要的東西，至於看與不看，全在本心，你既能留在這裏便是答案。”
    明明是個記憶，如此聰明作甚？
    溫遇保持沉默。
    陳淨回過神：“執念？那阿灼也留在扶桑鏡裏了？他那麼想找到神醫。”
    影子記憶的情緒和主人是共通的：“他沒有留在扶桑鏡內，他的執念扶桑鏡幫不了，更何況他體內有你的靈力，相當於鏡內自由通行證，扶桑鏡留不住他。”
    溫遇背過手，頗有些長者的模樣，轉移話題：“你是不是該回主人的身體裏了？”
    影子記憶凝聚的人形分散，化成霧繞著陳淨，解釋道：“魂魄承受不住記憶的大量湧入，我會將自己實體化，製造出過去的幻境，將你的魂魄附在記憶裏的你身上，再次親身經曆循序漸進以此來助我與你融合，魂魄雖會附在另一個自己身上，卻不會改變記憶裏的一切，不過出幻境需要找到關鍵，至於關鍵是什麼，如何找，隻有你自己知道。”

    作者閑話：

    回憶模式進度條加載百分之百，下一章徹底進入神仙扶桑與轉世天濁的故事，以塵鏡的視角開啟，陳淨是第一人稱，讀者寶寶看得依舊是第三人稱，為加強代入感和防止混亂就不加魂魄陳淨的內心獨白啦，最後破鏡之前會有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