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裏混進一縷沉檀香，像把鋒利的刀劈開混沌的意識。
    陸明深在尖銳的耳鳴聲中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一串沉香木珠懸在輸液架上，十八顆珠子中有三顆刻著梵文。隨著珠子輕輕晃動，那些金字在晨光中流轉出細碎金芒，將空氣裏漂浮的灰絮灼燒成青煙。
    ”你心率過速了。”
    清冽的嗓音貼著耳畔響起，陸明深觸電般轉頭，正撞進一雙琥珀色的眸子。宋清遠披著鬆垮的病號服站在床邊，鎖骨處的紅痕已經褪成淡金符咒，隨著呼吸在蒼白的皮膚下明滅。
    ”什麼時候醒的？”陸明深想撐起身，卻發現右手被繃帶裹成粽子。昨夜徒手抓白骨的記憶潮水般湧來，掌心幻痛讓他指尖發顫。
    宋清遠忽然按住他手腕，木珠擦過繃帶滲血的部位：”卯時三刻，正好是陰陽交替最凶險的時辰。”他指尖點在陸明深突突跳動的橈動脈上，”陰氣入脈，百鬼夜行。”
    仿佛為了印證這話，窗外突然傳來”咚”的一聲悶響。陸明深瞥見有個穿藍白條病服的身影從十二樓墜落，卻在即將觸地時詭異地懸浮半空。那人的脖子180度扭轉，腐爛的臉孔正對著他們窗口咧嘴一笑。
    ”那是上周跳樓的肝癌患者。”宋清遠拉上窗簾，沉香木珠在簾布上掃出金色軌跡，”現在你有了陰陽眼。”
    陸明深猛地攥住他手腕：”你到底是什麼人？”
    ”這話該我問陸醫生。”宋清遠掀起病號服下擺，心口金符如活物般遊走，”昨夜你碰到饕餮印時，我們結了陰契。”他冰涼的指尖按在陸明深掌心逐漸消退的紋路上，”現在你半隻腳跨在陰間，自然看得見魑魅魍魎。”
    話音未落，走廊突然傳來淒厲哭嚎。陸明深透過門玻璃看見無數半透明人影在急救床間遊蕩，有個無頭護士正把輸血管往自己脖子裏插，暗紅液體噴濺在電子屏上組成”怨”字。
    ”青銅鈴鐺呢？”宋清遠突然逼近，檀香混著藥味撲麵而來，”那東西在你們醫院？”
    陸明深後腰抵上冰涼的床欄，忽然想起今晨的詭異病例。三小時前送來七個建築工人，都是在老城區挖地基時集體昏迷。CT顯示他們心髒位置都有團狀陰影，就像。。。。。。
    ”就像我中的饕餮咒。”宋清遠扯開他領口，指尖劃過鎖骨下方浮現的暗紋，”鈴鐺不毀，詛咒會不斷擴散。”
    仿佛回應他們的對話，遠處傳來清脆鈴音。那聲音穿透層層樓板鑽進耳蝸，陸明深太陽穴突突直跳，視網膜上閃過零碎畫麵——沾滿泥土的青銅器、噴濺在符紙上的黑血、還有雙繡著金線的玄色靴子。
    ”在地下二層。”他脫口而出。
    宋清遠抄起床頭呼叫器砸向消防警報按鈕。刺耳鈴聲中，整個病區陷入混亂。陸明深被他拽著衝進安全通道時，瞥見值班台護士正把自己的眼珠按進咖啡杯裏攪拌。
    停屍房的熒光燈管滋滋作響，在綠色牆磚上投下水波狀陰影。陸明深呼出的白氣在空中凝成霜花，明明穿著手術服，卻感覺有冰錐順著脊梁往上爬。宋清遠腕間木珠發出蜂鳴，在某個冷櫃前震顫著懸浮直立。
    ”第三排第七格。”陸明深喉嚨發緊，那個數字組合讓他想起解剖室標本瓶的編號。
    冷櫃把手結滿白霜，宋清遠哈出的熱氣在空中凝成卦象。拉開抽屜的瞬間，濃重的屍臭混著鐵鏽味撲麵而來。青銅鈴鐺裹在染血的屍袋裏叮當作響，表麵饕餮紋正滲出粘稠的黑血。
    ”別碰！”
    陸明深的警告遲了半秒。宋清遠指尖剛觸到銅鏽，整麵牆的冷櫃轟然炸開。漫天屍袋如招魂幡飄落，每具裸露的屍體心口都爬著黑霧凝成的饕餮。鈴鐺淩空飛起，在虛空中劃出血色符陣，那些幹涸在銅鏽中的血跡突然鮮活起來，順著符紋流淌成巨大的眼睛。
    ”快走！”陸明深拽著宋清遠撞開鐵門，身後傳來骨骼錯位的哢哢聲。回頭刹那，他看見所有屍體都扭成蜘蛛般的姿勢，以頭搶地追了上來。天花板的通風管裏伸出無數青黑手臂，滴落的屍液在地麵腐蝕出蜂窩狀孔洞。
    宋清遠咬破指尖在掌心畫符，血珠觸及木珠瞬間燃起幽藍火焰。他將珠串甩向屍群，火舌舔舐處爆出此起彼伏的慘叫。陸明深抄起消防斧劈開擋路的屍手，腐肉碎骨濺在牆上組成詭異的甲骨文。
    安全出口近在咫尺時，頭頂突然傳來孩童笑聲。陸明深抬頭看見個穿紅肚兜的嬰靈倒吊在燈管上，臍帶纏著青銅鈴鐺晃啊晃。鈴舌每響一聲，宋清遠心口的金符就暗淡一分。
    ”接著！”宋清遠扯斷木珠扔過來，”用陽血開光！”
    陸明深本能地咬破舌尖將血噴在珠串上。十八顆木珠暴漲成火圈，將嬰靈困在其中。趁此機會，宋清遠淩空畫出血符拍向鈴鐺，卻被反震得撞上牆壁。陸明深接住他下滑的身體，發現對方後背浮現出與饕餮紋**的鞭痕。
    ”你早該死了。”宋清遠咳著血沫笑，”陰契把你的命續在我身上。。。。。。”
    屍潮突破火圈的轟鳴淹沒了後半句話。陸明深拖著他衝進電梯井，鋼絲繩斷裂的瞬間抓住懸垂的電纜。急速下墜中，他看見宋清遠腕間浮現出青銅鎖鏈的虛影，另一端竟連著自己的心髒。
    轟然墜地時沒有預想中的劇痛。陸明深睜眼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花壇裏，懷中的宋清遠正將一枚染血的銅錢按在他眉心。夜雨拍打在銅錢方孔上，漾出圈圈血色漣漪。
    ”子時陰氣最盛時，用這個能暫時封住陰陽眼。”宋清遠聲音虛浮得像隨時要飄走，”但要想活過七天。。。。。。”
    急診科的喧囂突然逼近，紛亂的腳步聲夾雜著擔架車輪的吱呀聲。陸明深剛要追問，卻見宋清遠瞳孔驟縮——住院部樓頂站著個撐黑傘的男人，傘骨末端懸掛的青銅鈴鐺正在雨中幽幽發亮。
    ”他來了。”宋清遠猛地推開陸明深，自己卻踉蹌著跪倒在積水裏。黑傘如鬼魅般飄落地麵，傘下空無一人，唯有鈴鐺在鵝卵石路上滾出清脆響聲。
    陸明深撿起鈴鐺的瞬間，暴雨中響起成片的破土聲。無數白骨手臂從地底伸出，腐爛的指節攥住他腳踝。宋清遠撲過來搶鈴鐺時，兩人指尖相觸的刹那，陸明深突然看見幻象——
    濃霧彌漫的古代戰場，玄甲將軍將青銅劍刺入白衣術士心口，劍身銘文與鈴鐺饕餮紋別無二致。術士染血的手撫上將軍臉頰，說出的正是宋清遠此刻的台詞：
    ”這次換我替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