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城的夜空被鹽倉紫焰撕成蛛網狀，朱雀大街的青石板在毒鹽灼燒下裂開蜿蜒的溝壑。沈昭的鎏金鐲深陷容珩後背血肉，隨著脈搏突突跳動，如同嵌進皮肉裏的北鬥星子。他嗅到焦糊氣息裏混著奇異的甜香——這是沈家秘製的化屍散，此刻正從燃燒的永昌號鹽包中彌散，將街邊垂死的百姓熔成琥珀色的黏液。
    ”夫君這身皮肉，倒是比朱雀橋的炮烙柱還耐燒。”沈昭指尖刮過容珩鎖骨的箭傷，勾出一縷粘連的血絲。兩人卡在鹽倉飛簷的鬥拱間，下方毒鹽池翻湧的青黑黏液裏，浮著半張焦黃的鹽引。戶部尚書”李崇義”的簽押在火光中扭曲，竟與沈夫人閨名”蕙娘”的筆跡重疊——那最後一筆的鉤挑，分明是沈家劍法的起手式。
    容珩突然咬住他作亂的手指，犬齒刺破指腹：”不及夫人心口這顆朱砂痣滾燙。”染血的唇順著脖頸下滑，在沈昭尾椎舊疤上吮出紅痕。金鐲紋路驟然暴長，將兩人捆在嘲風獸首上。那石獸口中的銅鈴被撞得叮當亂響，震落簷角冰淩如箭雨，每片冰晶裏都映著個燃燒的青銅鼎。
    三支鳴鏑箭破空襲來，箭簇上北狄狼圖騰泛著磷光。沈昭旋身扯落容珩的蹀躞帶，玉鉤銀扣在月光下散作七星陣。寒鐵箭杆被磁石牽引折返，對岸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沈昭看清中箭者頸後的刺青——狼頭左眼缺損，正是三年前被他斬落馬下的北狄先鋒完顏烈。那蠻子臨死前獰笑的模樣，此刻竟與厲風燒傷的臉重疊。
    ”好一招北鬥回鸞。”容珩的手探進他散開的衣襟，撫上心口淡金蠱紋，”沈家劍法第十二式，需引月華淬劍。。。”指尖突然按進舊疤，”就像你及冠那夜，用我的血開刃時那樣。”
    記憶如毒蛇竄入識海。沈昭看見及冠禮那夜的自己跪在祠堂，月光穿透菱花窗，將母親縫製的傀儡照得森白。那傀儡心口釘著容珩的生辰八字，七竅中淌出的卻是自己的血。香案上的鎏金匕首沾著胎發——他的，容珩的，還有三百個無名嬰孩的。原來所謂的”解蠱”，是將雙生蠱引渡到傀儡體內，再以沈家血脈為祭。。。
    鹽倉突然爆出轟鳴，燃燒的橫梁裹著毒鹽砸落。沈昭的軟劍絞碎木屑，卻在紫焰中窺見詭異畫麵——三百個青銅鼎虛影懸浮火海，每個鼎中都困著個與容珩容貌相似的少年。他們心口插著沈家劍，劍柄螭紋正與鎏金鐲上的星圖呼應。最末那尊鼎裏，十二歲的容珩正被鐵水澆鑄成跪姿，咽喉處插著他及冠時用的玉簪。
    ”這才是真正的三百牲祭。。。”容珩帶著他墜向火海，金鐲紋路在烈焰中蛻成鎖鏈，”夫人可知，你斬滅的每個傀儡，都是我的分魂？”墜落的氣流掀起沈昭散亂的長發，他看見自己腕間金鐲正在融化，鎏金液體滲入容珩後背的箭傷，凝成北鬥狀的疤痕。
    墜落的刹那，沈昭看清鼎身銘文。永昌號的船徽下，刻的竟是沈氏祠堂的鎮魂咒。那些他自幼臨摹的”蕙娘手書”，此刻在火光中扭曲成煉屍符——母親謄寫的根本不是鹽脈圖，而是鎮壓容珩的禁咒。朱砂筆跡裏混著褐色的血漬，細看竟是嬰兒的臍帶血。
    ”那年我躺在亂葬崗，看著你把心頭血喂給傀儡。。。”容珩扯開衣襟，露出與沈昭如出一轍的蠱紋。淡金脈絡下，三百道細如發絲的疤痕縱橫交錯——每道都對應一個被沈昭斬滅的分魂。最深處那道橫貫心口的傷，正是沈昭及冠夜刺穿傀儡的那劍。
    沈昭的匕首紮進容珩肩窩，卻被他攥著腕骨按在獸首利齒上。嘲風口中的銅鈴震落更多冰淩，其中一片劃過沈昭側臉，血珠墜入鹽池激起青煙。他忽然記起傀儡脖頸處的胎記——與容珩耳後楓葉狀青痕分毫不差。那個雪夜他抱回垂死的少年時，曾用指尖摩挲過這片胎記，以為是自己凍出的幻覺。
    ”母親用三百童男煉出的分魂蠱，本就是要給你我造個共命棺。”容珩舔去他唇角的血，指尖在鹽池表麵勾畫北鬥。青黑毒鹽隨指痕凝結成鏡，映出沈昭及冠夜的場景——沈夫人將染血的銀針刺入傀儡眉心，而窗外樹影下，真正的容珩正被鐵鏈鎖在祭壇。月光照亮他**後背的鞭痕，每道傷口都滲出鎏金液體，彙入祭壇溝壑繪成沈昭的命盤。
    鏡麵突然炸裂，碎鹽凝成尖錐刺向沈昭雙目。容珩翻身將他護在身下，鹽錐刺入後背的悶響混著低笑：”當年你替我擋煉屍釘，如今該我還了。”沈昭摸到滿手溫熱血漿，卻發現傷口流出的竟是鎏金液體——與金鐲熔成的鎖鏈同源。這些液體正順著他的指縫滲入皮膚，在心口蠱紋處凝成並蒂蓮。
    鹽池深處傳來鐵索拖曳聲，九條鎮水虯破浪而出。龍首上的青銅麵具被紫焰燒融，露出沈昭父親的麵容！那屍身手中的戶部文書正在燃燒，焦痕間”雙**祭”四字觸目驚心。沈昭突然想起父親書房暗格裏的畫像——畫中母親懷抱兩個嬰孩，而自己記憶裏從未有過兄弟。
    ”很驚訝？”容珩掐著沈昭下巴迫他直視，”你以為沈大人真是清流？”龍首屍身突然張口，吐出半卷焦黑的《沈氏族譜》——曆代家主名諱旁，皆用朱砂批注”雙生棄一”。在沈昭生辰那頁，赫然勾畫著煉蠱鼎的圖樣，鼎足刻著容珩的乳名”阿珩”。
    沈昭在眩暈中抓住容珩發間玉扣。羊脂白玉內裏藏著的，竟是母親臨終前燒毀的半卷《鹽脈誌》！焦痕下”雙星葬玉門，可鎮百年兵禍”的字樣，此刻正被鎏金血液重新勾勒。那些流淌的金液突然化作小篆，在他掌心拚出驚天之秘——沈夫人當年產下的是雙**，容珩才是真正的嫡長子。
    毒鹽凝成的繭中，沈昭的蠱紋已蔓延至眼尾。容珩背後浮出北鬥狀的星圖，七處舊傷滲出的血彙成溪流，順著沈昭尾椎舊疤爬滿全身。他們被金鐲熔成的鎖鏈纏作人繭，發絲在鹽晶中**成前朝帝後合葬棺中的連理枝。沈昭的每根睫毛都結著鹽粒，眨眼時簌簌落下的晶體裏，映著三百年前的血色黃昏。
    ”當年你替我擋下的煉屍釘，釘上的蠱毒早把我們命數縫在一處。”容珩的犬齒刺穿沈昭頸側血脈，啜飲的姿勢像極了交頸鴛鴦。鎏金血液流入喉管的刹那，三百青銅鼎從池底升起，鼎內屍骨腕間皆扣著同樣的鎏金鐲。最中央的主鼎裏，兩具相擁的骸骨被金水澆鑄成一體，頭骨天靈蓋上釘著沈家祖傳的鎮魂釘。
    沈昭在劇痛中看見前世幻象——身著冕服的帝王將玉璽投入鼎中，身旁皇後心口插著沈家劍。他們的發絲被金水澆鑄成鎖鏈，纏繞著鎮守玉門關的青銅巨像。而巨像腳下，三百童男正被煉成鹽柱，每個孩童眉心都點著朱砂，與沈昭尾椎的舊疤如出一轍。
    ”這才是我們的洞房。”容珩笑著將他壓進主鼎屍骨懷中，金鐲鎖死四肢。沈昭掙紮間扯落屍骨頸間的玉蟬——正是他當年救容珩時戴的那枚，此刻卻刻著”開皇十七年製”。蟬翼內側用血寫著小字：”阿珩與昭，永結同命”。
    鹽池轟然塌陷時，沈昭在容珩瞳孔裏看見自己妖異的模樣：金紋覆麵，墨發染霜，心口蠱紋開出血色並蒂蓮。前世記憶如潮湧來——開皇十七年，正是他們作為雙**被獻祭的那年！祭壇上的國師割開他們的手腕，鎏金血液在鼎中沸騰三日，最終凝成鎮守邊疆的青銅巨像。
    ”夫人現在明白了？”容珩咬開他腰間玉帶，鎏金鎖鏈隨動作收緊，”所謂鎮國，是要將雙**煉成蠱鼎。。。”鹽池底層的青銅巨像睜開雙目，三百童男鹽柱同時崩裂，露出內裏包裹的鎮北軍屍骸。那些將士的鎧甲上，永昌號的船徽正泛著磷光。
    沈昭的嘶吼被容珩吞入唇齒。這個染著血腥與鹽粒的吻裏，他嚐到雲州雪夜的鬆子糖香，嚐到寒潭水底的鐵鏽味，嚐到三百年前合巹酒的鴆毒。金鐲在極致痛楚中徹底融化，順著相貼的**滲入血脈。當最後一粒毒鹽凝結時，沈昭看清巨像掌心托著的碑文——”開皇十七年，帝後沈昭、容珩，以身鎮國”。他們的名字被刻意顛倒，正如三百年來每一次輪回，雙**注定在愛恨中同歸於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