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笑案  第一章一朵含笑花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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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景二十一年春,四月初八。
    工部尚書家的大公子被發現死在了喻府的西牆外。屍體被發現時,雙目圓睜,遍體冰涼,衣衫被露水浸透,半靠在含笑花樹下,那青灰的臉色,已是斷氣許久。
    “根據屍體目前的溫度和僵硬程度來看,這位……死了怎麼說,至少也有快一日了,他原不該是在這裏的。喻府雖並非地處什麼鬧市,但也絕對算不上是偏僻之地,若是真有了什麼大動靜,整整一天,像如今這般,死者也早該被發現了吧?”有一人蹲在死者身側,仔細地翻看著,口中還絮絮叨叨地說著。雖聽見他口中念著罪過,卻又見他捏起死者的鼻子,低頭嗅了嗅……險些一口嘔了出來。
    “咳咳咳……這裏絕對不是凶手殺人的地方,而且死者身上的衣服明顯也是被人換過了的,頭發除了沾了些露水,就隻有發根是濕潤的。若他一開始就死在了這裏,鼻中也必然會吸進些許花粉,而不是隻有……一股子臭水溝味。”他指了指頭頂那開了滿枝子的含笑花,隨後嫌棄的站起身躲到一邊去了。
    四月裏,含笑花開的甚好,最好的那一株便是喻府西牆外這一株,與旁的都不同,那玉白色的花,打五裏外便能聞到它的香味。
    “楊大人……”捕快本欲上前,將剛剛那蹲在死者身側的人趕走,不讓他搗亂,破壞現場卻被人攔下。
    領頭的那位,捕快稱為“楊大人”的那個,著一身墨綠色的長衫,被仆從扶站在一邊。明明已是深春時節,他卻仍披著一件黑色大氅,似是還處於數九寒冬。但在場之人皆是畢恭畢敬的模樣,讓人不猜也知,這是位大人物。
    “陳捕頭,剛剛那位可是衙門的仵作?”
    “回楊大人的話,那人並不是我們衙門的仵作,小的也不知他是何處來的。”陳捕頭如實的說了,順著這位楊大人目光所視的方向,便望見喻府那第一個發現楊大公子倒在這兒的小廝,原本還畏畏縮縮立在牆邊,現卻被那“仵作”領進喻府門裏去了。
    喻府的西牆這處小門,是開了給下人日常出門采買走的,那“仵作”帶著那小廝走了這小門,應當也是這喻府的下人吧。陳捕頭這樣想著,竟一時也忘了去阻攔,便讓那小廝隨人走了。
    “把芳盡……先帶回去吧,該如何辦,便如何去辦吧。”說來也奇了怪,這長子才剛遇了害,性命不明不白的沒了去,這工部尚書做父親的,臉上卻沒有半點兒悲傷的神色,甚至就是連別的什麼情緒也沒表露出多少出來,實在是讓人疑惑很。若不是衙門給送了消息去,楊大人早朝都不去了,匆匆托人告了假,半路換掉了官服趕過來,陳捕頭都要懷疑這楊大公子究竟是不是楊大人親生的了。
    楊芳盡,年十五,齊國工部尚書即楊家三爺楊頌書之庶長子。數月前,與同窗武義伯之幼子宋午,喻府大房獨子喻佳楨等人同行出城前往書院。出城當日,乘了喻府安排的馬車,身邊也僅是帶了兩個小廝伺候。昨日書院沐休,傍晚時分喻府便把人送回了楊家。
    可楊芳盡,現在卻死在了喻府的西牆外。
    何時了把那小廝帶到了喻府的西邊院子,院子裏空蕩蕩的,地上長滿了野草,沒過了小腿,草叢中僅有幾隻不知名的小蟲不時在其中穿梭。這院子叫槐淑院,原先是喻府的一位姑奶奶住的,但自從姑奶奶出嫁後,便空置了下來。
    那小廝癱軟在地上,目光無神,像被抽去了魂魄似的,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表少爺……”他是這喻府表少爺院子裏頭的下人,不是家**,也沒賣身給府裏,僅是喻府給這位表少爺雇來的小廝。他爹爹阿娘都在康寧坊住著,離喻府所在的鳳鳴坊較遠。他爹爹早些年傷了腰,下不了地,臥床多年,阿娘身體不好,總是要吃藥,唯一的長姐,嫁了人,可憐前年年裏頭沒了丈夫,守了寡,又無子無女,房子也被婆家叔子收了去。他本來在城中一個學堂裏念書,供不上開銷,沒了法子,一家人又等著吃飯,便隻好出來給人當下人,勉強糊口。
    這喻府的表少爺姓何,據府裏的老人說是喻府大老爺的庶出三妹妹,遠嫁的那位壞了規矩的三姑奶奶的獨子。親娘早些年沒了,父親又常年不在家,如今當家的嫡母又不待見他,趕了他出來,大老爺見這侄子可憐,便接到京城來了,現在族學中念書,再等些時候便能下場考功名去了。他是今個兒正月裏頭才見到這位表少爺的,雖說看著麵子上是個冰冰冷冷的,但聽人說似乎患有癔症,一見便知曉不是個好相與的。近些日子他阿娘病了,阿姐一個人忙不過來,他隻好告了假去照顧,可哪知今日他才從家中趕回喻府門口,便遇到了這擋子禍事,這表少爺怕是要發火了。
    何時了揉了揉眉心,卻絲毫沒有要發脾氣的意思。
    一切皆不出他所料,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的,一切都還是按著原定的方向前行著。他原先是不想幹涉這件事的,因為他清楚的知道,就算沒有自己的幹涉,這件事情也很快會被查出個所以來。
    這小廝他不大記得名字,隻是依稀記得這人本該是要死的。雖是他身邊的仆從,但那時他也完全沒當回事,也沒辦法當回事,畢竟他那時連自保的能力也無。
    “你且先起來吧。”何時了瞧了他一眼,示意他跟上,邁著步子便離了院子。
    他此時不過是個客居在外祖家中的表少爺,在旁人眼裏就是個來打秋風的窮親戚。他與這府裏唯一的少爺,有著相仿的年紀,個頭也差不多高,隻不過那少爺已有了秀才的功名,而他至今仍是個白身。
    原先本該是如此的,他就該是個來打秋風的窮親戚。
    喻府祖上乃是跟從在太祖皇帝身邊打江山的,也算得上是開國功臣,承了先祖皇帝恩典,襲了五代武忠侯的爵位,到了現在,喻府老太爺那一代便已是最後一代,喻家子弟多習武,正所謂鳥盡良弓藏,碩大的家業也漸漸衰落了下去。但又有一言,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喻府這一代雖已無了爵位,但家中也是出了幾位高官的,就連女官宮妃也是出了幾位的。隻可惜,主支人丁稀薄了些,自打喻府大房的長子喻佳楠,“早夭”去了後,大老爺過繼了二少爺喻佳楨來,好處便大多都被旁支得了去。
    或許是他上輩子作惡多端,老天要懲罰他吧,這才讓他重生回十五歲時,再受一遍這人世間的苦。不過,現在想來,卻也還覺得可笑,好人命不長,倒是他這惡人得了好死。
    上輩子在朝堂之上就連他的黨羽,都在背地裏盼著他早死。在旁人看來他上可醉臥天子膝,下可親手抄了自己“親兄弟”的家,行為處事處處透著奸詐冷血,落到他手上,無人能討到多少好處。
    隻可惜,他命長,送走了小皇帝,熬走了死對頭,又一手扶持了新帝上位,都還活得好好的。
    他本該是個三十歲便要辭世的命,最後卻硬生生多活了六十年,一睜眼又回到了十五歲。
    何時了如今還是何時了,他尚不是那喻佳楠。上輩子他是何時了,也是喻府那個“早夭”的大少爺,但如今他隻是客居在此的表少爺。
    這輩子要如何活呢?如今活著的是何時了,還是喻佳楠呢?
    管他呢,無論如何他照舊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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