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婉踏入冷宮繡坊時，簷角的雨水還在滴落，砸在青石板上濺起細小的水花。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奇怪的氣息——陳年香灰的幹燥味混著黴味，像是被時光遺忘的角落，連光線都比別處暗淡幾分。
    魏紫背對著她立於窗前，手中捏著一支未點燃的檀香，指尖輕輕摩挲著香身的紋路，聽見腳步聲也未回頭，隻淡淡開口：“有些人，生來就該藏在陰處，見不得光……比如你，蘇小姐。”
    蘇清婉垂首應道：“姑姑教誨，清婉記下了。”目光卻不動聲色地掃過牆上懸掛的幾幅未完工繡屏。其中一幅“百子圖”格外刺眼——畫麵中數十名孩童皆著彩衣，唯獨角落裏一名孩童身穿黑衣，被其餘孩童圍著指指點點，繡屏右下角的題款竟是“災星臨凡”四字。她心中冷笑，原來這些人早就在用針線書寫“曆史”，將莫須有的罪名，一針一線繡進織物裏，妄圖永遠掩蓋真相。
    “既來了，就先整理繡線吧。”魏紫終於轉過身，點燃手中的檀香，沉水香的氣息緩緩散開，衝淡了些許黴味，“尚衣局的規矩，你母親該教過你，每一縷線都要按色分類，一絲差錯都不能有。”
    蘇清婉應了聲“是”，走到繡架旁，開始整理桌上的繡線。指尖撫過各色絲線，她的目光落在一縷暗紅的繡線上——這顏色與芸娘繡帕上的赤胭脂線一模一樣。她悄悄將那縷線剪下，藏入發釵的中空腔體內，動作輕柔得沒有發出半點聲響。整理間隙，她故意拿起針線，繡出一段“回文鎖絲”的紋樣，這是母親親授的秘技，也是尚衣局嫡傳的標誌。
    果然，魏紫瞥見她的針法，神色微變，握著香爐的手緊了緊，卻很快恢複平靜，隻淡淡道：“你母親的手藝，倒是被你學了幾分。”蘇清婉心中了然，魏紫果然認識這種針法，她與母親、與當年的換嬰案，定有著密不可分的聯係。
    當晚，蘇府的後門被輕輕叩響。柳嬤嬤打開門，見是小太監阿螢，他渾身濕透，神色慌張地遞來一張紙條：“林姑娘，這是蘇小姐讓我送來的消息。”紙條上隻有一行字：“掌香姑姑去了欽天監偏院，帶著一隻烏木匣。”
    林知接過紙條，立刻讓柳嬤嬤取來蘇清婉藏在發釵中的赤胭脂線。她將絲線放在水晶放大鏡下觀察，又取來之前從芸娘繡帕上取下的線樣對比——兩者的染料成分完全一致，與當年織造局記錄的皇室誕育專用赤胭脂完全吻合。更令人震驚的是，在放大鏡下，她發現線芯中纏繞著極細的金絲，這是大周皇嗣衣物專用的標記，尋常百姓和官員家眷根本無權使用！
    “清婉的身份，越來越清晰了。”林知喃喃自語，將線樣小心收好，“這絲線是皇嗣專用，她繡帕上的紋樣又是皇後當年所用，再加上之前的雙生線索，她十有八九就是當年被替換的真皇子。”
    與此同時，蘇清婉在宮中再次探訪沈婆子。這次她沒有直接詢問圖案含義，而是坐在沈婆子身邊，輕聲吟誦一段早已失傳的繡工口訣：“絲分九絡，命係一線；鳳去梧空，龍隱淵現。”這是母親生前教她的，說是尚衣局內部流傳的暗語，隻有真正的嫡傳弟子才知曉。
    沈婆子聞言，渾身劇震，原本渾濁的雙眼突然有了焦點，她緊緊抓住蘇清婉的手，聲音顫抖：“你……你怎麼會知道這句口訣？這是當年皇後娘娘親自傳給尚衣局掌事的……”她說著，顫巍巍地從床底摸出一個破舊的木盒，打開後裏麵是一本泛黃的密賬。
    密賬的紙頁已經脆化，上麵用小楷記錄著庚戌年四月初七夜的詳細情況：兩名嬰兒的體重、出生時刻，以及接生人員的簽名。其中一名標注“夭折”的女嬰，體重竟有九斤三兩，比正常新生兒足足多了三兩——這根本不可能是夭折的嬰兒，分明是用活嬰偽裝死亡！蘇清婉的手指撫過密賬上的字跡，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這就是證明她身份的鐵證！
    沈婆子將密賬塞給蘇清婉，壓低聲音：“孩子，拿著這個快跑！當年參與換嬰的人，現在都成了宮裏的大人物，他們不會讓你活著出去的！”
    蘇清婉將密賬藏入懷中，向沈婆子深深一拜，轉身悄悄離開了偏殿。她知道，這份密賬，是揭開所有真相的關鍵，絕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而此時的蘇府，林知正依據密賬上的數據，在紙上重建當年的時間軸。她發現，真正的皇子（也就是蘇清婉）出生的時辰，恰好是欽天監記錄的“紫微偏移”時刻——按照大周的禮製，皇嗣出生時若遇“帝星動蕩”，會被視為不祥之兆，極有可能被廢黜。
    “原來如此。”林知恍然大悟，“他們之所以要換嬰，就是因為真正的皇子出生時辰不吉。唯有將其秘密藏匿，再用一個官宦之女頂替”災星”的身份，壓製輿情，才能保全皇統的穩定。”她提筆在紙上寫下結論：“蘇清婉不是災星，她不是罪臣之女，她是被奪走身份的真命之女，是大周真正的皇嗣！”
    話音未落，窗外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林知猛地抬頭，隻見魏紫手持沉水香爐，靜靜地立於簷下，月光灑在她身上，顯得格外陰森。“你說得對。”魏紫的聲音幽冷，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她確實是真命之女。但她若活著，整個宮闈都會塌，當年參與換嬰的人，包括太後，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林知握緊手中的匕首，警惕地盯著魏紫：“所以你就要殺了她？殺了所有知道真相的人？”
    出乎林知意料的是，魏紫並沒有動手。她緩緩走上前，將香爐輕輕放在窗台上，爐蓋的縫隙中飄出一縷青煙，氣味熟悉——正是林知曾在慈恩寺聞過的“醉菩提香”，這種香含有迷幻成分，能讓人陷入昏迷。“這香不會傷你性命，隻會讓你睡上幾個時辰。”魏紫的聲音軟了下來，帶著幾分疲憊，“我不會殺你，也不會殺她。但有些真相，還是永遠埋藏在黑暗裏比較好。”
    說完，魏紫轉身離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林知看著窗台上的香爐，伸手輕輕掀開爐蓋，發現爐底刻著一行小字：“焚香者，亦將成灰。”
    她心中一震，魏紫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是在暗示自己最終也會成為陰謀的犧牲品，還是在提醒她，參與這場鬥爭的人，最終都會付出代價？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柳嬤嬤的聲音：“姑娘，宮裏來人了，說是蘇小姐讓你立刻去一趟，有急事。”林知心中一緊，清婉在宮裏出什麼事了？她收起密賬，將香爐收好，快步往外走。她知道，無論前方有多少危險，她都必須去宮裏，去保護清婉，去揭開所有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