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拽著蘇清婉退回禪房時，指尖還殘留著袈裟上藥水的冰涼觸感。她反手閂上門，背靠著門板大口喘氣，腦海裏反複回響著法燈和尚那句“莫信親眼所見”。窗外的濃霧尚未散去，經堂方向傳來的嘈雜聲隱約可聞，卻襯得這方寸禪房愈發寂靜，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心跳。
    “他為什麼要這麼說？”蘇清婉揉了揉發顫的指尖，方才法會的混亂與慧覺袖中閃露的寒光，仍讓她心有餘悸，“難道慧覺不是真凶？還是說……空明背後還有更大的勢力？”
    林知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桌前，攤開掌心——那裏還留著昨夜意識共感時，腦海中閃過的畫麵碎片。她閉眼凝神，試圖召回更多細節：慧覺低頭捧燈的側影、燈籠裏跳動的火焰……突然，她猛地睜眼，眼神銳利如刀：“火焰！清婉，你還記得嗎？昨夜我們共感時，慧覺手裏那盞燈籠的火焰，是藍綠色的！”
    蘇清婉一愣，隨即點頭：“好像是……當時我還覺得奇怪，尋常燈油哪會有這種顏色的火焰？”
    “不是尋常燈油。”林知迅速從懷中掏出一本泛黃的小冊子——正是蘇府舊藏的《本草拾遺》殘頁，她指尖飛快地翻動紙頁，停在某一段落上，“你看這裏：”硝石與青礬共研，投燈油中，燃之則焰呈青綠，煙氣含迷幻之性，可亂人心智，古多用於祭祀驅邪，實乃惑眾之術。””
    她將冊子推到蘇清婉麵前，語氣凝重：“所謂的”主持圓寂顯聖”，根本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集體催眠！他們用這種特製燈油製造詭異景象，再配合血經的偽造，讓所有人相信這是天罰，從而掩蓋主持被謀殺的真相！”
    蘇清婉的呼吸驟然一緊，指尖撫過書頁上的字跡，心中掀起驚濤駭浪——原來從一開始，她們麵對的就是一場用信仰編織的騙局。
    次日清晨，蘇清婉特意繞到後廚，果然看見妙音正蹲在灶台邊，小心翼翼地往香爐裏添著香灰。她放緩腳步，輕聲道：“妙音師妹，辛苦了。”
    妙音嚇了一跳，抬頭見是蘇清婉，慌忙站起身，局促地攏了攏衣袖：“蘇……蘇姑娘，您怎麼來了？”
    “我昨夜承蒙你幫忙，心中一直記掛著。”蘇清婉在她身邊蹲下，聲音溫柔得像春日溪水，“其實我小時候也常被人欺負，說我是”災星”，連出門都要被人指指點點。那種孤立無援的滋味，我懂。”
    妙音的眼圈瞬間紅了。她低下頭，聲音帶著哽咽：“姑娘……我是戰亂時被師父撿回來的孤兒，在寺裏隻能做些焚香守夜的粗活，連習經的資格都沒有。前陣子我起夜，撞見慧覺師兄獨自進了地窖，出來時手裏的空瓶變成了滿瓶黑液，他還警告我不許對外人說……我害怕，隻能裝作什麼都沒看見。”
    蘇清婉心中一動，握住妙音的手：“師妹，你若肯把知道的都告訴我，我便求空明法師給你一道放行牒，讓你離開慈恩寺，去尋個安穩去處，好不好？”
    妙音眼中閃過一絲希冀，她猶豫片刻，從頸間取下一串磨損的佛珠，拆開其中一顆木質珠粒，倒出裏麵藏著的半片竹簽——竹簽上刻著幾處歪歪扭扭的符號，像是某種密文。“這是我偷偷從慧覺師兄的衣角扯下來的，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我總覺得……不是什麼好東西。”
    蘇清婉小心收好竹簽，又叮囑妙音多加小心，待事情平息後定會兌現承諾。回到禪房，她將竹簽遞給林知，後者接過細看，眉頭漸漸皺起：“這是”梵契密文”，是前朝寺廟用來記錄機密的文字，早就失傳了，我隻在古籍裏見過零星記載，根本無法解讀。”
    就在兩人一籌莫展時，禪房的門被輕輕推開。法燈和尚拄著拐杖走了進來，手中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湯藥，空氣中彌漫著苦澀的藥香。“貧尼奉空明法師之命，送來安神湯，姑娘昨夜受驚，喝了也好安安神。”他的聲音依舊沙啞，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林知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見他將湯藥放在桌上時，故意手一抖，一枚銅鈴從袖中滑落，“叮”的一聲落在地上。林知彎腰拾起，指尖摩挲著鈴內壁——那裏竟刻著與竹簽上相同的梵契密文！
    “多謝大師關心。”林知抬起頭，目光銳利地看向法燈，“隻是晚輩有一事不解：大師既盲，如何識得這些梵契密文？又如何準確地將湯藥送到這裏，連桌上的燭台都未曾碰到？”
    法燈握著拐杖的手緊了緊，卻依舊平靜地回答：“心之所見，勝於目之所及。貧尼雖盲，卻能憑腳步聲辨別方向，憑記憶記住寺中路徑。”他頓了頓，轉身準備離開，走到門口時，突然輕輕敲響銅鈴三下——“叮、叮、叮”，清脆的鈴聲在禪房內回蕩，與妙音描述中每晚子時從地窖方向傳來的信號一模一樣！
    “他是故意的！”林知待法燈離去後，猛地攥緊銅鈴，“法燈不是幫凶，他是被困之人！他留下銅鈴和密文，是在給我們傳遞線索！”
    為了進一步確認真相，林知提議再次與蘇清婉嚐試意識共感，這次由蘇清婉主導，回溯妙音記憶中的片段。兩人盤膝相對，掌心相貼，呼吸漸漸同步，意識緩緩沉入混沌的迷霧之中。
    模糊的光影在眼前展開：深夜的禪房內，慧覺將一瓶黑液塗抹在主持的唇角，隨後點燃一炷散發著甜膩氣息的熏香。主持原本虛弱的身體漸漸放鬆，眼神變得渙散，在慧覺的引導下，緩緩盤坐在佛座上。而在血經書寫完成後，慧覺又悄悄往主持的茶水中滴入幾滴透明液體，主持的呼吸很快變得微弱，最終沒了聲息——真正的死亡時間，竟在“顯聖”之後！
    “太殘忍了……”蘇清婉的意識帶著悲憤，“他們先用慢性毒藥熬盡主持的生機，再偽造”天罰顯聖”的假象，為的就是掩蓋謀殺的真相！”
    林知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怒火：“我們必須盡快找到法燈，問清楚梵契密文的含義，還有地窖裏藏著的秘密。”
    當晚，夜色如墨，禪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沒等林知反應，房門就被猛地踹開，慧覺手持短刃，帶著兩名僧兵衝了進來，厲聲喝道：“妖女！你屢次破壞寺中清規，褻瀆神靈，今日貧僧奉命”淨化災星”，替天行道！”
    話音未落，慧覺揮袖灑出一把淡黃色的香粉，屋內瞬間彌漫起甜膩的氣息——正是含有迷幻成分的“醉菩提香”，吸入過多會使人陷入昏迷。
    林知早有防備，她提前將一枚胭脂丸含在口中，見香粉散開，立刻咬破胭脂丸，嘴角溢出暗紅的“血跡”，身體一軟，“撲通”一聲倒在地上，裝作中毒昏迷的模樣。
    蘇清婉則按照事先約定，假作驚恐地縮到牆角，雙手抱頭，身體不停顫抖。趁慧覺注意力被林知吸引，她悄悄從袖中取出一根銀針，刺入地板縫隙中——那裏藏著一小包火絨，是林知白天特意準備的。銀針摩擦產生的火星引燃了火絨，很快，隔壁經堂方向傳來“救火”的呼喊聲，火光透過窗紙映了進來。
    “不好！經堂失火了！”一名僧兵驚呼道。
    慧覺臉色一變，他此次的任務是除掉林知，若經堂被燒毀，空明法師定會怪罪。他狠狠瞪了一眼地上的林知，咬牙道：“先去救火，回來再處置這妖女！”說完，便帶著僧兵匆匆離去。
    待腳步聲徹底消失，林知立刻睜開眼睛，從地上爬起來，手中緊緊握著那枚銅鈴：“法燈不是幫凶，他是被困的哨兵。他留下的銅鈴和密文，都是在給我們提示，我們必須想辦法讓他開口，弄清這背後的全部陰謀。”
    火警平息後，林知和蘇清婉悄悄來到經堂查看。經堂內一片狼藉，燒焦的經卷散落一地，空氣中彌漫著焦糊味。林知彎腰撿起一張相對完整的殘片，上麵的字跡雖被燒毀大半，卻仍能辨認出“庚戌年四月初八，太子謁陵，馬驚墜崖”——而那一日，正是蘇父被捕前三日！
    更令人震駭的是，殘片的邊角處，蓋著一枚模糊的暗印：一隻銜著劍的麒麟！林知瞳孔驟縮——這是大理寺最高密檔才有的封鑒，隻有涉及皇室與重大案件的卷宗，才會加蓋此印。
    “這卷經書……怎會有大理寺的絕密記錄？”蘇清婉的聲音帶著顫抖，指尖撫過殘片上的暗印，“難道慈恩寺的陰謀，還與皇室、與我父親的案子有關？”
    林知握緊手中的經卷殘片，心中充滿了疑惑與震驚。窗外的濃霧又開始聚攏，將整個慈恩寺籠罩其中，仿佛有無數雙眼睛，正隱藏在黑暗中，盯著她們的一舉一動。
    她知道，她們觸及的秘密，遠比想象的更複雜、更危險，而解開這一切的關鍵，或許就藏在法燈和尚的口中，藏在那些尚未解讀的梵契密文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