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誰說瘋子不能斷生死?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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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日的天還沒亮透,林府西跨院的燈就亮了。
    王氏房裏那盞鎏金銅鶴燭台燃著半寸殘蠟,燭油順著鶴喙滴下來,在描金桌案上積成小小的蠟瘤。
    她裹著件玄狐皮鬥篷,臉色比鬥篷的毛領還要白,煩躁地踢翻腳邊的黃銅炭盆——炭塊滾了一地,火星子濺在青灰磚上,“噼啪”作響,每一聲都像敲在人心尖上,攪得滿室心慌。
    “去前院!”王氏的聲音帶著徹夜未眠的沙啞,卻依舊透著不容置疑的狠厲,“把二門上的銅鎖砸了!那瘋丫頭要是敢鬧,就直接拿麻繩捆!今日必須把她送出去!”
    守在門外的婆子不敢耽擱,應了聲“是”就匆匆跑開,腳步聲很快消失在晨霧裏。
    院外的老銀杏樹被風卷著,葉子簌簌落下來,鋪在廊下像層薄薄的金毯。
    林知倚在東廂房的窗欞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窗沿,透過朦朧的霧色,正好看見四個粗使婆子扛著鋪蓋卷,腳步匆匆地往她這邊闖。
    她們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卻像盯著獵物,一看就知道是早有準備。
    柳嬤嬤跌跌撞撞地跟在後麵,鬢角那支銀簪歪到了耳後,連平時梳理得整整齊齊的發髻都散了幾縷碎發。
    她追上婆子們,聲音帶著哭腔:“夫人!使不得啊!小姐昨兒夜裏還喊心口疼,身子弱得很,哪禁得住這般折騰······”
    “疼?”王氏踩著滿地碎炭走過來,皮靴碾過炭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她抬起手,金護甲劃過柳嬤嬤的手背,留下幾道紅痕,語氣裏滿是譏諷,“她裝瘋賣傻克死親娘的時候,怎麼沒見她喊疼?現在倒學會裝可憐了?”她說著,轉頭衝婆子們使了個眼色,“手腳麻利些,辰時前必須出城門,別誤了時辰。”
    林知垂眸,目光落在案上那半片茶盞殘片上。
    冷白的瓷麵映出她泛紅的眼尾,倒真有幾分失魂落魄的模樣。
    意識深處,蘇清婉的聲音輕輕顫了顫,帶著難以掩飾的恐懼:“她們要把我關到清心觀······我聽府裏的老嬤嬤說過,那裏的尼姑最會用香灰塞嘴,進去的人要麼變傻,要麼就再也出不來了······”
    “別怕。”林知的指尖抵著茶盞邊緣,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深水,“我們一起合作。待會兒,你來哭訴,我來”殺人”——殺了她們編造的謊言,也殺了王氏的僥幸。”
    蘇清婉沉默了片刻,林知能感覺到她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緊接著,一股屬於原主的力量輕輕扣住了床沿,像是在給自己打氣:“我母親的牌位還在靈堂······若能在靈前說出真相,母親在天有靈,或許能安息。”
    “我知道。”林知望著窗外搖晃的銀杏葉,霧氣漸漸淡了些,能看見遠處院牆上的瓦當,“等她們押我上轎,你就趁機掙開,往靈堂跑。記住,越激動越好,越瘋癲越好,這樣才能讓王氏亂了陣腳。”
    話音剛落,院外就傳來轎子落地的“吱呀”聲,還有轎夫們低聲交談的聲音。
    緊接著,東廂房的門被猛地推開,四個婆子一擁而入,扯著林知的衣袖就往門外拖。柳嬤嬤見狀,連忙撲上來抱住林知的腰,老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砸在林知的繡鞋上,暈開小小的濕痕:“小姐!聽老奴一句勸,就算咬舌自盡,也別跟她們走啊!那清心觀就是個活地獄!”
    “鬆手!”帶頭的婆子不耐煩地甩了柳嬤嬤一個耳光,巴掌落在臉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柳嬤嬤踉蹌著後退兩步,嘴角溢出了血絲。那婆子叉著腰,惡狠狠地罵道:“老東西活膩了?敢攔夫人的差事,信不信我把你也一起拖去清心觀!”
    林知任由她們拽著往前走,腳步踉蹌,眼神卻始終清明。
    她的目光掃過廊下那株石榴樹——昨夜她特意留意過,小桃就是蹲在這裏,鬼鬼祟祟地把王氏給的銀錁子埋進了樹根下,當時還不小心碰掉了幾片葉子。這些細節,此刻都成了她手裏的籌碼。
    “起轎——”轎夫們吆喝了一聲,剛彎下腰準備扶林知上轎,林知的身體突然猛地一震。
    蘇清婉的意識如潮水般漫上來,瞬間占據了主導。她猛地反手掐住左邊婆子的手腕,指甲幾乎要陷進對方的肉裏,力道大得讓那婆子痛呼出聲。
    婆子吃痛鬆手,蘇清婉趁機踉蹌著撲向靈堂的方向,素白的裙角掃過滿地銀杏葉,帶起一陣金粉似的碎屑。
    “母親!女兒好想您啊!”蘇清婉的哭聲突然爆發出來,淒厲得像碎了的瓷碗,在清晨的林府裏回蕩,“女兒昨夜夢見您了!您站在繡房裏哭,說青蕪死得冤,是被人掐著脖子按在牆角活活掐死的······她手裏攥的碎瓷片,就是您當年最愛的那隻茶盞啊!那茶盞底還刻著父親清白的字跡,您忘了嗎?”
    靈堂的門被她“砰”地撞開,一股濃鬱的檀香混著陳舊的黴味撲麵而來。
    蘇清婉撲到蘇夫人的牌位前,“咚”地跪了下去,額頭死死抵著供桌,淚水打濕了供桌上褪色的黃絹,聲音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您還跟我說,那茶盞底刻著”北衙周某受銀三百”,說當年害父親蒙冤的人,就是收了銀子的北衙校尉······母親,您說得是真的嗎?”
    “胡說!一派胡言!”王氏的聲音突然響起來,尖銳得像被掐住脖子的鴨,“那茶盞早在十年前就碎了!你別在這裏裝神弄鬼!”
    話一出口,她就僵住了——她說漏了嘴。
    鬢邊的珍珠步搖劇烈晃動著,她慌忙補救:“我、我是聽府裏的老仆說的······當年你母親去世後,那茶盞就不小心摔碎了······”
    林知抓住這個間隙,瞬間接管了身體。
    她猛地轉身,從懷中掏出用油紙小心裹著的碎瓷片,動作迅速而堅定。
    晨光透過靈堂的窗紙照在瓷片上,淺青的釉色裏,幾道模糊的刻痕隱約顯露出來。
    “既然王夫人說茶盞碎了十年,那為何庫房裏保存的三十七片殘瓷,都是新碴?”她一步步走向王氏,聲音清晰而冷冽,“王夫人可知,我昨夜偷偷去了庫房,用蛋清把殘瓷一片一片粘補起來,結果發現,缺的那一片——”她舉起手中的碎瓷,將刻痕對準王氏,“正好刻著”北衙周某受銀三百”這幾個字!”
    王氏踉蹌著後退兩步,後背重重撞在靈堂的門框上,金護甲刮過木頭,發出“刺啦”的刺耳聲響。她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眼神裏滿是驚恐和慌亂。突然,她猛地扭頭,看向縮在角落的小桃,聲音裏帶著質問:“你······你不是說已經把那帕子燒了嗎?她怎麼會找到碎瓷?”
    小桃的頭垂得更低了,肩膀抖得像篩糠,聲音細若蚊蠅:“奴婢、奴婢昨夜看見夫人在灶房燒東西,那帕子角上的梅花繡······跟青蕪姐姐之前給雲繡坊阿阮的那個一模一樣······奴婢沒敢多問,也沒敢燒碎瓷······”
    “夠了!都給我閉嘴!”王氏突然尖笑起來,笑聲裏滿是瘋狂。
    玄狐皮鬥篷從她肩上滑落,掉在地上,露出裏麵繡著金線的錦袍。“我不過是想保住蘇府主母的位置!有什麼錯?”
    她的聲音越來越大,帶著歇斯底裏的絕望,“若你父親的冤屈洗清,你母親的牌位就要供在正廳,我和阿元算什麼?我們母子倆在蘇府還有立足之地嗎?”
    她頓了頓,指甲深深摳進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下來,“青蕪那小蹄子偷看我的密信,我本來隻想嚇嚇她,誰知道她拚命掙紮······我、我真不是故意掐死她的!”
    “可你偽造了她自縊的假象。”林知一步步逼近,眼神冷得像冰,“你以為用熱毛巾擦去她脖子上的指痕,就能瞞天過海?卻忘了她掙紮時,從你衣服上抓下的絲線——那是雲繡坊阿阮獨有的金蠶絲,遇水不塌,遇火不化,隻要仔細查,就能查到你身上。”
    就在這時,院外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越來越響,還夾雜著差役們的吆喝聲。林知側耳聽了半刻,眼底浮起一抹冷冽的光——是蕭決的親信到了。
    昨夜,她讓柳嬤嬤把玉簪上殘留的安息香粉末,還有碎瓷片上刻痕的拓片,一起塞進了信鴿腿上的竹筒,讓信鴿送去了大理寺。
    蕭決是蘇婉清兒時的朋友,如今在大理寺當差,最是嫉惡如仇,收到信後,必然會立刻派人過來。
    馬蹄聲停在林府門口,緊接著,一群身穿官服的差役衝進了院子,領頭的差役手裏拿著鎖鏈,走到王氏麵前,冷冷地說:“王夫人,證據確鑿,跟我們回大理寺接受審問吧。”
    鎖鏈“嘩啦”一聲展開,寒光映得王氏臉上的脂粉都簌簌往下掉。
    王氏癱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嘴裏還在喃喃自語:“我沒錯······我隻是想保住位置······”差役們上前,不由分說地把鎖鏈套在她的脖子上,拖著她往外走。圍觀的仆人們紛紛退到一邊,眼神裏滿是敬畏和後怕。
    人群漸漸散去,靈堂裏恢複了安靜,隻剩下檀香的味道。
    林知扶著靈堂的供桌,慢慢坐了下來,後頸的汗已經浸透了衣領,後背也因為剛才的緊張而微微發顫。
    意識深處,蘇清婉的聲音輕輕傳來,帶著溫軟的顫抖,像在安撫她:“你抖得厲害,是不是累了?”
    “有點。”林知扯了扯發繩,幾縷碎發黏在額角,露出疲憊卻輕鬆的笑容,“第一次用古人的規矩打官司,還真有點不習慣。現代法醫講究解剖取證,講究科學依據,這兒倒好,得靠哭靈、對質、套話,一步步引對方露出破綻······”
    “可你贏了。”蘇清婉的聲音裏帶著笑意,還有一絲釋然,“我母親的冤屈,還有青蕪的仇,終於可以報了。母親的牌位,也終於能擦去灰塵,好好供奉在靈堂裏了。”
    林知輕輕“嗯”了一聲,心裏也泛起一陣暖意。
    等到月光爬上靈堂的房簷時,林知已經坐在了廊下的石凳上。柳嬤嬤端來一碗薑茶,茶湯裏浮著兩片陳皮,散發著淡淡的暖意。
    “小姐,喝碗薑茶暖暖身子吧。”柳嬤嬤把茶盞遞到她手裏,又說,“老奴已經去庫房把夫人的妝奩翻出來了,那支您母親生前最愛的翡翠簪子也找著了,您要不要看看?”
    “先收著吧,等過幾日,再親自給母親戴上。”林知捧著茶盞,看著月光落在茶湯裏,碎成一片片銀片,心裏格外平靜。
    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梆——”的一聲,清脆而悠遠,驚起了樹上幾隻夜鴉,撲棱著翅膀飛走了。牆角的石榴樹後,有片深色的衣角閃了閃,很快又消失了。
    林知眯起眼,順著衣角消失的方向看去,卻隻看見滿地的銀杏葉,在月光下泛著銀光,像誰撒了一把碎銀子。
    她知道,或許是蕭決派來的人在暗中保護她,也或許是其他心懷善意的人。但無論如何,至少今夜,她和蘇清婉共享的這顆心跳,終於不再是慌亂的兩拍,而是變得平穩而堅定,一起朝著光明的方向,慢慢跳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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