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斷續續的睡眠，質量並不是很高，但不能說無效。
    上課鈴聲急促、刺耳，高亢、不斷重複，像弓拉動弦，穿透耳膜神經。
    餘響從混沌中醒來，他回憶了一下今天的課表，伸手進桌肚打算抽出課本，動作間手背蹭過一袋東西，有塑料袋的摩擦聲。
    頓了一下，他反手抽出那袋東西一看，透過薄薄的白色塑料袋，能看到藥盒的形狀和幾個隱約的名詞。
    最後一道壓抑的鈴聲落幕，餘下長長的尾音回蕩。
    微涼的塑料袋染上掌心的溫度，微微濕意粘上手掌。
    他心底有所預感，轉頭問隔壁，聲音微啞：“你買的藥？”
    隔壁的男生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麼直接，嚇了一跳，一雙眼睛睜得很大，這讓他看起來無辜又純良，仿佛各種無害的小動物都能貼近他。
    性格也像小動物一樣，有警惕、戒備，但不多。
    一舉一動間透著傻氣與笨拙。
    如果他覺得你說的有道理，會微微點頭；如果有另一個人說的也有道理，他也會微微點頭；但要問他怎麼樣，他肯定會跟你說：我覺得你們說的都對。
    左右搖擺像企鵝。
    還是隻有點怕人的企鵝。
    此時怕人的企鵝悄悄觀察四周，掩著嘴小小聲告訴他：“快要考試了，你要快點好起來。”
    語氣軟軟的，帶點兒哄孩子的天真，要拉鉤上吊做約定的那種。
    *
    周落安很緊張，把買來的藥塞進隔壁桌肚的時候，做了一係列心理建設。
    要是同桌問起來藥是誰放的。
    ——他就說是自己課間去校醫室拿的，沒多少錢。
    要是同桌問買藥做什麼。
    ——他就說剛碰他那下感覺溫度有點高，擔心他生病了，而生病了就得吃藥，接著再勸同桌去校醫室看看。
    要是同桌拒絕他給的藥。
    ——那他就勸同桌去喝涼茶。
    要是同桌收下還想給錢。
    ——那他就搬出對方幫助過自己的種種，這叫有恩必報、有來有回。
    要是同桌嘴硬。
    ——他就先順著同桌，回頭再悄悄把藥塞回去。
    當麵一套背後一套，雖然這樣不太好，但是為了同桌的身體健康，他願意暫時成為一個壞家夥。
    就像周女士曾經告訴過他的，必要時可以不擇手段！
    要是……要是同桌覺得他多管閑事。
    ——那……那他也沒辦法，隻能認錯了。
    隻是計劃趕不上變化，他打好的全部腹稿堆盡數在同桌的直接麵前潰散。
    但他是打小被周女士逗大的，多少得了點真傳在身上。
    他真心地希望同桌能擺脫病擾，快點好起來。
    結合實際狀況，月考將近，要是生病缺考，分數減少，那也不好。
    所以他就踩點上課鈴響的尾音，回答了同桌的問題。
    緊接著瞄到老師進教室的身影，他立刻擺正姿態。隨著班長的一聲“起立”，他以為話題會就此畫下句號，沒想到在坐下的間隙，聽到旁邊一聲不適的低咳。
    餘響淡淡的嗓音穿透嘈雜的桌椅拖動聲，仿佛滴水入海，一切自然而然。
    “謝了。”
    ……
    “喂，呆子，吃飯了。”
    周落安回過神，從半天沒動一筆的作業上抬起頭，轉身看向房門口，遲疑著問：“呆子是在叫我嗎？”
    歐陽：“不然？”
    周落安有點不高興：“我要跟歐爸告狀。”
    歐陽渾然不懼：“你去。”
    周落安重重：“哼！”
    他成長了，也是有脾氣的哥哥了。
    歐陽覺得他就是來搞笑的，遂不予理會。
    果然吃飯的時候，自以為有了脾氣的哥哥就主動來找沒禮貌的弟弟說話：“小陽，你覺得一個不熟悉的同學生病了，而你恰巧發現了，就給他送藥……這樣會不會顯得很唐突啊？”
    歐陽停下拆打包盒的動作，總覺得這個句式有點熟悉。
    記得上次呆子問他的是：你因為過於唐突而向某人道歉了，而對方回以點頭，是接受道歉的意思嗎？
    歐陽當時回答：一般來說是這樣。
    呆子又問：那不一般呢？
    歐陽：看你笑話的意思。
    歐陽還記得那天是呆子第一次對他展現自己小小的、一點也沒有威懾力的脾氣，憋了足足十分鍾沒跟他說話，後麵又自己心虛，用一瓶汽水當作和好的籌碼，簡直搞笑。
    看在呆子如此逗趣的份上，歐陽大發慈悲地原諒了他。
    記憶閃現，歐陽抬起頭，麵無表情地看向對麵的周落安，說話保持著一貫犀利的語態：“挺唐突的，而且這對雙方來說都很尷尬。”
    周落安臉上露出來“完了我就知道”的表情，看起來是有好好思考過後果，但他還是小聲辯駁：“可是他跟我道謝了。”
    “那是客氣。”歐陽說著掀開打包盒的蓋子，頓時一股紅燒肉的香味兒就飄了出來。
    霸道，醇厚，令人垂涎欲滴。
    “是這樣啊……”周落安咽了咽口水，眼神因為這股肉香迷離了一下，吃貨屬性畢露。
    歐陽聽出來他語氣中的失落，夾了一塊紅撲撲、亮晶晶、顫巍巍的紅燒肉進嘴裏，眯眼感受了一下其間滋味，才說道：“你對那位不熟悉的同學是不是太過在意了？”
    周落安打開今天的晚餐，還沒來得及嚐上一口，就聽見這話，愣了一下，他沒有反駁歐陽口中的在意，想了想說：“同z…他看起來很辛苦的樣子。”
    尤其是跟夏躍金幾個比起來。
    有些人吃喝玩樂還想著國慶假期跟女生組隊出去玩密室逃脫，一看就是家庭和樂沒有什麼大煩惱的未成年代表。
    而有的人在他人的口中是個經常被造謠謠言纏身的風雲人物、從不參與集體活動的獨行俠，平日裏除了學習，就是兼職+兼職，很難不讓人對他背後的家庭情況產生悲慘的聯想。
    雖然周落安收住了同後麵的音，但從首字母發音來推斷，很容易推出他說的是“同桌”。
    歐陽聽懂了周落安的“在意”是出於好奇心作祟，但俗話說好奇心害死貓。
    他雖然無法從周落安的隻言片語中推出這位同桌是個怎樣的人，但不怕一萬，就怕這個呆子因為一時好奇把自己搭進去了。
    這個“搭進去”是指過分探究他人隱私而被記恨。
    “你悠著點，別自討苦吃。”歐陽難得給出誠懇地建議。
    周落安接受到了他的好意，認真回複：“你放心，我平時很謹慎的。”
    歐陽知道他是個慢性子，有點被動，隻有別人說他了才會回嘴，回的還不怎麼有氣勢。
    不管怎麼樣，麵前這個呆子就不是個會主動招惹的暴脾氣。
    所以歐陽沒再多言，繼續享受晚餐。
    周落安看他低頭吃飯，不像還有話的樣子，自己也就高高興興地動了筷子。
    今天的晚餐是盒飯形式，白米飯搭配紅燒肉、煎豆腐
    肥瘦相間的五花肉，經過數小時慢火燉煮，肥肉部分入口即化，瘦肉部分鮮嫩多汁，整體口感肥而不膩。
    入口冰糖的甜香與醬油的鹹香相互交融，口感醇厚，回味悠長。
    紅燒肉就得趁熱吃，但肉吃多了稍顯油膩，得來點素菜中和一下。
    香煎豆腐外皮酥脆，內裏嫩滑，搭配鹹香濃鬱的醬汁，那也是下飯的極品。
    對比之下，包菜絲略顯寡淡，卻也剛好解膩。外表油亮的菜絲清香脆嫩，咀嚼間還能吃出點兒豬油的葷味來。
    還有主食米飯也是軟硬正好，嚼著既能感知到米飯的顆粒感，又不會難以下咽。配著菜吃很美味，裹著湯汁吃更美味。
    飯吃多噎嗓，正好來一口海帶豆腐湯，清爽鮮美，海帶的爽脆和豆腐的綿軟搭配得恰到好處。
    湯、飯、菜一口接著一口全數進了肚子裏，今日又是光盤的一天。
    周落安吃得飽飽的躺在椅子裏，看著歐陽麻利地收拾動作，問了一句：“對了，歐陽你國慶有什麼安排嗎？”
    歐陽係緊塑料袋，看向他，反問：“怎麼，你有安排？”
    周落安：“我朋友約我去玩密室逃脫。”
    歐陽：“挺好的。”
    周落安有點不好意思：“但我還沒給出確切的回複。”
    歐陽盯著他：“是因為有很多人？”
    “有這方麵的原因……”周落安也看向他，認真與他對視，“還有就是我想問問你想不想一起去玩？你玩過密室逃脫嗎？”
    國慶兩位家長要工作賺錢，如果他自己出去，那歐陽就隻能一個人在家了。
    歐陽：“沒玩過。”
    周落安：“那……？”
    他想著如果歐陽答應的話，他就去戳鹹魚王，問問能不能加一個人，反正人數本來就不確定。而且玩密室逃脫這種本來就可以組隊，他完全可以跟歐陽一組，這樣他就不怕組到陌生人，還能跟歐陽一起出去玩。
    兩全其美。
    他想的挺好，誰知歐陽說：“國慶我有安排。”
    這就是拒絕的意思了。
    周落安沒有失落，他更好奇歐陽有什麼安排。
    “你假期都安排好了嗎？”
    “嗯，最主要是去參加比賽。”
    “什麼比賽？”
    “區域性的跆拳道比賽。”
    周落安眨了眨眼睛，來了興趣：“那我可以去看嗎？”
    “可以，如果跟你的時間不衝突的話。”歐陽可有可無。
    “等我朋友確定時間，如果衝突的話……”周落安眼睛一閉，“就隻能跟朋友說抱歉了。”
    歐陽不知道自己該露出怎樣的表情：“你非要看我比賽嗎？一群小學生，菜雞互啄，沒什麼好看的。”
    周落安已經下定決心，不聽勸，反而問起：“你比賽這事告訴歐爸沒？”
    歐陽頓了一下：“沒有。”
    畢竟隻是一個小比賽，還有教練老師帶隊，出不了什麼大問題。
    沒想到周落安對此特別期待，他還說：“那我要問問歐爸和媽去不去看你比賽。”
    這可是歐陽轉學後第一次的比賽，必須全家上陣支持。
    果然周落安在家人群裏一說，立刻得到了兩位家長的全力支持。
    口袋裏的手機不停有提醒新消息的振動，陣仗還挺大。歐陽表情逐漸麻木，握著塑料袋的手微微攥緊。
    收回前言，這呆子有時候天然就挺招人記恨。

    作者閑話：

    甲：我沒病！
    乙：有一種病叫做我覺得……你有病（劃掉）。
    ＊曾經。
    周女士負手而立，深沉道：必要時可以不擇手段，明白了嗎？
    周落安認真記筆記：我記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