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不笑的人一笑起來，那殺傷力可謂巨大。
    等周落安回過神來的時候，時間已經快進到了下午的體育課。
    一聲哨音。
    七班開始自由活動，幾個活躍分子聯合其他同一時間上體育課的班級一起組織了一場籃球賽，由老師做裁判。
    籃球局剛組起來，就吸引了大批人圍觀，男生看熱鬧，女生看帥哥。
    籃球場就在大太陽底下，但此時無論打不打籃球，在陽光直射下，所有在場的學生都目光灼灼、神采奕奕。
    而周落安就坐在樹蔭底下，遠遠地觀望，他好像總是與這樣的熱鬧無緣。
    因為人太多了，他有點遭不住。
    剛上課體育老師又讓跑圈，周落安跑完八百米累的夠嗆，在這兒做了有一會兒了，砰砰亂跳的心髒才稍稍平複。
    本來運動過後，人出了汗會精神點，但現在在樹蔭下，他竟生出些許懈怠來。
    人類的惰性就像惡魔低語，在耳邊喃喃不絕。
    陽光的剪影晃過昏昏欲睡的眼，在他最後一絲感知即將沉入腦海深處之際，忽有腳步聲靠近，微微的風從身邊拂過，好像有人坐了下來，就在他旁邊。
    籃球場那邊傳來一聲籃球落地的重響，隨之而來的是女生男生們的歡呼。
    周落安一個激靈，好險沒睡著。他扭過頭，用力眨了眨眼睛，才看清身邊的人是誰。
    ——鹹魚王，一個對學習課業十分懈怠，對吃喝玩樂十分積極的人群代表。
    正常來講，那邊的籃球賽必定少不了他的存在才對。
    “你不打球了？”周落安疑惑問。
    鹹魚王原本正靠在椅背上躺屍，聞言一個起身，挺直脊背，一雙死魚眼中充滿了熊熊怒火，隻聽他咬牙道：“媽的！物理那個老陰比！竟敢坑害我！”
    周落安被他氣勢所迫，往旁邊側了一下：“那你現在是……？”
    鹹魚王閉上死魚眼重新躺了回去：“哦，換人了唄。”
    真是一個令人遺憾的消息。
    “沒關係，還有下次。”周落安安慰。
    “下次再被換？”鹹魚王睜開死魚眼。
    “下次爭取不被換下來。”周落安握拳，“留全場。”
    你可以的，鹹魚王！
    鹹魚王覺得他這樣有點逗，笑了一聲說：“你這不是能好好說話嗎？咋，平時都看人下菜碟？”
    周落安能聽出來他是在開玩笑，睜大無辜的眼睛，真誠地說：“明明是你們比較好相處。”
    他是發自內心的。
    真誠永遠是必殺技。
    鹹魚王一默，才接著開口道：“那你挺不記仇的。”
    周落安：“什麼仇？”
    鹹魚王：“就早上反骨吼你那事。”
    周落安問：“原來他是故意的嗎？”
    鹹魚王：“他就是故意的。”
    周落安茫然地啊了一聲：“我惹到他了嗎？”
    “是也不是。”鹹魚王說，“總之不是針對你，就是反骨那小子不知道什麼毛病，總是看不慣那些活的戰戰兢兢的家夥。”
    戰戰兢兢這個形容的應該是他吧？
    周落安不知道這話該怎麼接，但他努力想了想，說：“反骨很酷，所以討厭很遜的人。”
    鹹魚王笑起來，比了個大拇指：“這就是我不討厭你的一點，跟不熟悉的人會保持警惕、沉默。但對相處多了的我們，就往往會說出至理名言。”
    不等周落安把他的話過一遍，他就接著說道：“其實一開始，我們都以為你是那種會想很多，然後沉默到底的人。”
    適當的沉默是避讓，但持續的沉默隻會讓人暴躁。
    暴躁的後果，隻會讓兩撥人漸行漸遠。
    可實際兩撥人並沒有遠離，也基本沒有發生衝突。
    最大的那一下就是早上反骨仔突然發癲的一聲吼。
    “不過跟你熟了之後才發現你其實挺好懂的。”鹹魚王斟酌，“就像小動物一樣。”
    對陌生的一切有著基本的警惕和戒備，而在發現此人能處後，就會悄摸摸伸出試探的爪爪，東摸摸西瞧瞧，動動鼻子嗅一嗅，認真的不得了。
    還有那個送謝禮的行為，也跟小動物報恩一樣一樣的。
    “你這是誇獎嗎？”周落安歪頭沉思。
    鹹魚王也跟著歪頭，懶洋洋道：“是啊，誇你可愛。”
    兩人在這兒說著話，突然身後傳來一聲喵叫。
    轉頭就見一直野貓鑽出草叢，目光直直對準了他們。
    “噯，咪咪，過來過來，哥哥給你買小魚幹～”鹹魚王的聲音突然夾了起來。
    周落安手臂起了一點雞皮疙瘩，不隻是因為鹹魚王變了調的嗲音，還因為那隻不怕人的野貓眼神非常凶，豎瞳直盯著你瞧，像是在審視麵前兩個愚蠢的人類。
    麵對鹹魚王的示好，它也隻是懶懶地舔了舔爪子，一甩尾巴，扭身一個起跳就跑走了，連一個冷漠的背影都不屑於留給他們。
    “……”
    草叢中沙沙的聲響逐漸遠去直至消失，都沒見鹹魚王動一下。
    周落安靠近旁邊凝固的鹹魚王，小聲安慰道：“它剛剛跳出來衝我們哈氣了，應該是我們吵到他睡覺了。”
    所以並不是你不受咪咪喜歡，隻是咪咪正在氣頭上，不願意搭理你而已。
    “我就說你是小動物吧？”沒想到一聲安慰換來鹹魚王的反咬一口，“你看，連區區一隻野貓都能欺負你。”
    周落安：“……”
    你剛還說小動物是誇我的。
    人心，果然易變。
    “唉，難過。”鹹魚王躺屍，“我想喝奶茶，你想不想喝，我請客，你去跑腿。”
    他的話題切換太快，周落安愣了一下才回道：“我不知道附近哪家奶茶店好喝，而且等下還有一節課要上。”
    “是哦。”鹹魚王突然憂傷，“為何人要上課，不可醉生夢死？”
    “有何不行？白日做夢即可。”立刻有人接。
    物理愛我可惡的嗓音在耳邊響起，鹹魚王當即一個起跳，抬起五根手指直指來人，嘴中發出了陰暗的笑聲：“嗬嗬嗬……你坑我的時候就該想到自己也有被下場的一天，物理，你、活、該！”
    實際來的不隻有物理愛我，還有414的其餘人。全部五個人都被鹹魚王這副精神不太正常的樣子給唬住，齊齊停住了腳步。
    恰有兩個同學路過，一邊指指點點一邊加快了離開的步伐。
    “……”
    許久，老菜脯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魚，你終於被生活逼瘋啦。”
    周落安也很擔心，他起身，忍不住提議道：“你要真想喝奶茶，不如我去小賣部買衝泡的那種？”
    夏躍金轉頭揪住這個新的話題：“嗯？什麼奶茶？”
    李鬆華加入：“應該又是鹹魚那個人傻錢多的想請客了。”
    “又？”周落安被轉移了注意力，可還沒聽到回答，那邊一口氣把心中積累的怨氣發泄完，鹹魚王又恢複了雲淡風輕。
    隻見他一個翻身，兩步跨過去，一把勾住了反骨仔的脖子，從兜裏掏出手機，說道：“來來來給你聽個有趣的東西。”
    一點手機，聽筒裏當即發出了嘈雜的環境音，然後是模模糊糊的交談聲。
    周落安聽著感覺有點不對勁，鹹魚王播的好像是剛剛他們兩人的對話？
    他剛才錄音了？
    為什麼要錄音？！
    我們難道不是正常聊天嗎？
    為什麼你要搞得跟間諜一樣！
    ”……反骨仔很酷，所以討厭很遜的人。”
    音量開到最大，這一句話像波紋一樣在周圍蕩開。
    而且那聲音不管怎麼聽都是周落安的。
    “……”
    鹹魚王一下按了暫停，挑眉說：“怎麼樣，好聽吧？”
    反骨仔表情變來變去，嘴角抽搐想笑但強壓，他揉了揉鼻子說：“嗐，瞎說什麼大實話，怪讓人害羞的。”
    周落安看向他，覺得他有點像那種很好哄的犬類。
    摸摸頭就快樂，給零食更快樂的那種。
    “話說你是不是想喝奶茶，咱們一家兄弟不說兩家話，我請你！”反骨仔拍胸道。
    周落安：？
    怎麼變成他想喝奶茶了？？？
    “哎反骨你別顧左右而言他，忘了你早上幹的好事啦？”李鬆華從後邊推了他一下，“現在人就在這兒呢，不表示一下？”
    反骨仔被推得往前，嘴裏嘀嘀咕咕：“我不是說了要請喝奶茶了嗎？”
    但他還是抬頭，正視周落安，撓著頭說：“早上除了寫檢討，梅湖還罰了我們打掃兩天公共衛生，我心裏不舒服，結果轉頭看到你扭扭捏捏的樣子，我向來就看不慣這些，何況你是我兄弟，我知道一時可能改不過來，哎呀反正就……不好意思了啊。”
    被罰打掃衛生確實令人不愉快。
    況且周落安根本沒放在心上，反骨隻是熱衷抗爭一切的仔。
    其實現代的人都愛麵子講究矜持，像反骨仔這樣能對著同齡人幹脆地承認自己不對的不多見，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時錯誤犯多道歉習慣了。
    無論如何，不去問尋緣由，反骨其實還是一隻可愛的仔。
    “沒關係。”他保持著一貫認真的態度，“而且我也罵回去了？”
    反骨仔好奇：“你罵什麼了？”
    周落安心虛：“就……老油條。”
    話落，沒想到大家都沉默了。
    還是反骨仔上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搖頭道：“你真善良。”
    這誇獎怎麼聽著怪怪的？
    不過周落安沒說的是，他同桌還讓他罵狠一點來著。
    或許是想什麼來什麼。
    這邊剛說完話，那邊籃球場就發出了長長的哀歎聲。
    不是因為輸球贏球的問題，而是全場最帥的那個哥中場休息了。
    “噯，響哥，這兒！”夏躍金喊，“一起買水不？”
    餘響穿過主動避讓的人群，聽見喊聲就移步走了過來。
    運動過後，餘響身上不可抑製的出了點汗，薄薄的覆蓋在冷白的皮膚上。
    可能是陽光太亮，周落安覺得走過來的餘響整個人都在反射亮晶晶的碎芒，好像彙集了漫天的陽光……怎麼說呢，有點明亮而不可直視。
    周落安閉著眼睛晃了晃腦袋，複又睜開，發現餘響已到近前，不是不可直視，而且對方身上也沒有聖光，就是很正常的人。
    好像眼花過頭了？
    許是他盯的時間有點長，正在跟夏躍金說話的餘響忽然投來視線。
    周落安與他四目相對。
    或許是樹蔭下比較涼快，能給人安全感。也或許是有夏躍金幾個熟人在，反正大冰塊的氣場好像突然在此刻失效了。
    對輕微社恐、怕人的膽小企鵝造不成威脅了。
    於是企鵝動了動翅膀，忍不住抿起唇，對著大冰塊笑了一下。
    主動的，又笨拙的。

    作者閑話：

    反骨仔：我，頭鐵，時刻與世界作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