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落安不知道歐陽已經給自己貼上“呆子”的標簽，隔天早上仍然早早起床，高高興興地去上學了。
    他在班裏坐了大概十分鍾，就見某位自稱萬事通的包打聽風風火火地跑進教室，氣還沒喘勻，就急著告訴他新的謠言已經誕生。
    這事周落安心理有了準備，所以麵上還能保持平靜。
    “你歇一下再說吧。”他甚至還提醒了一句。
    夏躍金喘了兩口氣，一手撐著桌麵，一手叉腰，表情有些得意道：“我這可是第一手消息。”
    “別賣關子了，說來聽聽唄。”李鬆華喝著牛奶從旁邊幽幽經過。
    夏躍金頓時沒好氣：“當事人都不急，你急什麼？”
    當事人之一周落安想說你其實可以不用這麼熱心，他也並不是很想知道。
    謠言止於當事人，但聽多了總是會覺得不舒服。
    裝聾作啞有必要，然而現實不允許。
    因為夏躍金已經開始叭叭：“昨天周落安不是澄清了嗎？明明響哥之前幫助同學樂於助人，卻被那些人傳成桃色緋聞，這簡直太不像話了！”
    他說著從叉腰手上掛著的袋子裏摸出一個餡餅，嚼了兩口，可能餅有些幹巴，咽下去的時候被噎住了，連忙喝口豆漿補救。
    豪爽地哈了一聲，他才清了清嗓子，用一種說書的架勢繼續道：“於是正義的我站了出來，用慷慨激昂的文字發表了一切的真相！因為我就看不慣有人曲解我們冰清玉潔的響哥——”
    “噗咳咳……”聽到這裏，李鬆華嗆了一口奶，表情在笑與不笑之間切換。
    “然而事實勝於雄辯，真相擺在眼前，那些愚蠢的造謠者仍然固執己見，實在不知所謂！”夏躍金滿臉沉痛地咬了第二口餅。
    “所以……”周落安心裏一緊，“沒有人相信是嗎？”
    “可能有人相信了，覺得無瓜可吃就潛了。”李鬆華正在低頭看手機，聞言隨口道，“但留下更多的都是樂子人。”
    看個樂子而已，並不需要在意事件的真假。
    周落安張了張嘴，“……那謠言這事就算翻篇了嗎？”
    恕他一個安安分分的學生仔並沒有經曆過這些。
    李鬆華一聳肩：“隻要沒人再拿出來鞭屍。”
    周落安慢吞吞：“哦……”
    看他臉色糾結，夏躍金以為他還在想謠言的事，出聲安慰道：“別想了，這事影響不到你的。再說了我們響哥從入學到現在被造謠多少次了，都沒見他搭理過。大人物都沒在意，我們小蝦米就別操心了，所以你就放寬心吧。”
    周落安一怔，脫口而出：“餘響他不在意嗎？”
    “嗯？”夏躍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哦哦哦，你是介意響哥介意謠言的事啊？”
    他大手一揮：“嘿，Don“tmind，我們響哥那是誰啊？走自己的路，從不回頭！”
    “況且區區一個”假女友”傳言真的隻是灑灑水啦。”夏躍金手握成全，一根根豎起，“我想想啊，從高一到現在，就我記得的那些人編排響哥的有——和其他學校的混子拉幫結派當街霸，被富婆、富公包了，每天出入高級會所當鴨，為了正義事業當臥底……”
    這聽起來簡直像個謠言的集合體，俗稱：招黑體質。
    周落安已經聽呆了，他嘴巴張了開，開了閉，非常不解：“……為什麼會有那麼多謠言？”
    其實他想說編排他人不太好，但那麼多張嘴也堵不住。
    “響哥是風雲人物啊，長得又帥，可不得引人注目、招人嫉恨？”夏躍金嚼著餅，想了想又道：“可能還有一方麵原因，就是響哥太獨了，不怎麼參加集體活動，基本午休時間跟放學後都找不到人。”
    “那……”周落安又想到一個問題，瑟瑟發抖問：“他還安全嗎？”
    他在腦內打好的腹稿其實是餘響會不會因為招人嫉恨而被打，但那樣說太直白。
    從夏躍金的隻言片語中就可以提煉出來，餘響在學校的名氣很大。
    所以他怕說出來被打的可能反而會是他。
    夏躍金一時沒明白他的腦回路：“啥？”
    李鬆華倒是搭上了線，他有些啼笑皆非：“沒人敢在學校裏打響哥的主意，畢竟先動手的一方理虧。”
    夏躍金也轉過彎來了，讚同道：“對，我們響哥周身自帶冰封氣場，隻要靠近他兩米內的人，都會被氣場影響，疊加buff禁止活動15秒……”
    “打住，已經有畫麵感了。”李鬆華打斷他的瞎編，轉頭看向周落安，用開玩笑的語氣道：“反正你就別操心響哥，他絕對比你安全。”
    後一句話直指他開學第二天就暈倒事件。
    周落安：“……”
    反複鞭屍。
    看他無話可說，夏躍金也笑嘻嘻道：“對啊，操心的事就交給班長，那是他的命。”
    此時班裏來了一半人，但並不嘈雜，所以坐中排的班長聽得清清楚楚，他沒好氣地轉過身：“吃你的餅去吧，瞎嚷嚷什麼？別影響到其他人學——”
    他說一半突然卡住。
    “咋了？”夏躍金感覺有些莫名其妙，但並不妨礙他咬了一大口餅，順利再次被噎住，咽了一口豆漿，還吐槽道：“這餅也忒難吃了，下次不買了……”
    他說著突然發現周圍很安靜。
    視線稍微一轉，就見原本轉過身的班長又默默轉了回去，旁邊的李鬆華不知何時收起了手機，桌麵攤開一本語文書，滿臉認真，與他同步的還有周落安。
    餘光中，還有一道十分醒目的人影，一動不動，似乎正在注視著他。
    幾秒後，夏躍金意識到了什麼，僵著脖子扭過頭。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是——高二七班班主任，姓梅名湖。
    世界，在此刻寂靜無聲。
    “我是不是說過，不要在教室裏吃早餐。”梅湖緩緩道。
    “對不起我錯了！”夏躍金雙手奉上噎了他好幾次又無比難吃的早餐，滑跪速度非常人所能及，一看就是經久捶打鍛煉出來的。
    梅湖知道他是那種嘴上認錯但屢教不改、偏向虎山行的兩麵派，頓時沒好氣道：“滾出去吃。”
    “嗻。”夏躍金躬身行禮，抱著早餐倒退著往門方向挪。
    沒挪兩步，他又返回，拿起桌上被遺忘的豆漿，緊接著就以百米衝刺的速度，逃離了這個是非之地。
    “……”
    事後梅湖雖然沒追究，但夏躍金仍然心有餘悸，並有理有據地提出懷疑——
    “老班一定是王主任的真傳弟子！”
    “……”
    翻過一頁日曆，來到周五，下午倒數第二節課是體育。
    空曠的操場就像敞篷的跑車，擋不住風吹雨打烈日暴曬。
    下午三點多的太陽，不似前頭那般熱烈，但仍然適合烤餅幹。
    高二七班的餅幹們齊聚操場，在熱烈的塑膠跑道上，按照女前男後，從高到低排好隊，等待體育老師的指令。
    體育老師一身運動服，確認學生人數到齊，在點名冊上寫了兩筆，而後摁了一下筆頂，把筆往名冊上一別，抬起頭爽朗道：“第一節體育課我們就不整那些有的沒的了，我看不如這樣吧，大家原地活動一下身體，待會兒慢跑兩圈就解散！”
    安靜一瞬，餅幹群裏爆發出了難以置信的聲音，看著體育老師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把活生生的餅幹往地上砸的混賬。
    體育老師板起臉：“我看你們精力還挺旺盛，不如跑個20圈，做個極限挑戰，看看能不能在半節課內跑完？”
    如此過分的提議讓學生們頓時覺得原先一圈400米兩圈800米的要求很簡單。
    兩分鍾後，熱身結束。
    體育老師一聲喊：“向右轉——”
    緊接著哨聲響起，班裏幾個好勝的男生就箭一樣衝了出去。
    隨後是勻速前行的男生隊伍，末尾是半跑半走的女生隊伍。
    周落安運動不行，本來跑在男生隊伍中間，卻在跑過半圈的時間裏迅速成為男生之中的吊車尾。
    “你們當中某些人散步呢？慢跑要跑起來！跑起來懂嗎——”
    好在體育老師的大喝激勵著他，讓他不至於混進女生堆。
    “加油，周落安，往前看，不要低頭，很快就跑完了，很快的。你要堅持住，堅持就是勝利，勝利就在眼前，苟住眼前，過程堅持，你的未來是光明的！”
    好在有班長陪著他，不僅一直支持、鼓勵他，還在用行動支撐他，保他搖搖欲墜的顏麵。
    頭頂烈陽，周落安揮動手臂，邁開雙腿在奔跑，微微的氣流劃過周身。
    班長的鼓勵和老師的激將在他耳邊循環，可他並不覺得吵鬧。
    他隻覺得今天的風有點喧囂。
    “哎——”
    身後突然傳來異響。
    隊伍速度減緩，眼見有停下的跡象，體育老師立刻氣沉丹田，吼道：“停什麼停？兩圈跑完了嗎你們就停？給我繼續跑！”
    於是一群人腳步不停，匆匆扭頭往後看去。
    就見有個女生脫離了隊伍，單腳蹦跳的動作格外矚目。
    不過對方並不像扭到的樣子，而是跳到往後一點的位置，彎腰從地上撿起來什麼。
    不遠處老師跑了過去，應該是在查看情況。
    更多的周落安就不清楚了。
    兩圈跑下來，蔫了大半人。
    周落安在樹蔭下大口喘氣，身旁有個貼心的班長給他拍背順氣。
    周圍還有人在問剛才是誰脫離了隊伍。
    “我看見了，好像是副班長。”有人回答。
    談起這個，蔫了吧唧的草兒們立刻打起了精神，深刻展現了什麼叫做吃瓜人有著永不熄滅的吃瓜魂。
    連班長給他拍背的動作都停了，豎起耳朵全方位去聽。
    周落安氣順了一點，抬起頭，掃了一圈，下意識去找尋，果然沒見同桌的身影。
    此人日常放冷氣，特立獨行也不像喜歡八卦的樣子。
    在其他人還在尋問東西拚湊真相的時候，奔走在最前線的夏躍金已經找到了本人頭上。
    “哎，晴姐，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能說不？”他好奇道。
    翁晴來還沒說話，她旁邊的劉佳穎率先嘲笑道？“你往前衝那麼快，怎麼沒見你提前半圈跑到現場看看啊？”
    “嘿，我要是超人我就那麼幹了。”夏躍金不痛不癢地嗆了一句，而後把八卦的目光再次投向翁晴來。
    “哦。”翁晴來很淡定，“沒什麼，就是跑一半，把運動鞋的鞋底板跑掉了。”
    聞言，在場聽見的都把目光下移，落在她新換的拖鞋上。
    “……”
    平平無奇的拖鞋。
    但，有點好笑。
    “所以後來沒見到你，是因為你回宿舍換鞋去了？”夏躍金憋笑道。
    得是穿了多久的鞋才能達到掉鞋底板的效果。
    翁晴來：“嗯，我就一雙運動鞋，從初中穿到現在，懶得買新的。”
    得，破案了。
    劉佳穎跟她關係好，笑得發抖：“完了，我們晴姐留下黑曆史了。”
    夏躍金爭當捧哏：“那哪能叫黑曆史，該叫傳說！被人銘記、世承三代的傳說！”
    “不。”翁晴來冷靜道，“我隻會記得我今天不用跑八百米。”
    話音剛落，有風吹動她的衣擺，掠過其餘人呆滯的麵龐，向更遠方。
    “……”
    周落安默默把自己往陰影裏藏，縮小存在感。
    他好像有點明白，大家為什麼要叫“姐”了。

    作者閑話：

    姐就是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