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靈子盯著死寂的四周，原地又等了半盞茶功夫，除了自己粗重的呼吸，再無半點聲響。他攥緊腰間劍柄，足尖輕點，貼著岩壁緩緩挪動。
    與後山外圍不同，腳下土地像是被戳破的膿包，正汩汩滲出黑色黏液。他蹲下身，指尖蘸了些液體，涼意順著指腹爬上來，黏糊糊的觸感讓人發怵。液體沒有灼痛，卻泛著股古怪腥氣。
    既不是腐肉的酸臭，也不像鮮血的鐵鏽味。
    他用劍尖戳進滲液的地麵，土下傳來”哢嗒”硬物碰撞聲。反複攪動幾下，一具漆黑的狼骨架破土而出。
    最詭異的是，空洞的眼眶裏竟嵌著兩顆渾濁的眼珠，灰白的瞳孔死死盯著天空，眼角還凝結著幹涸的血淚，將瀕死前的恐懼與絕望，永遠定格在了這一刻。
    乾靈子指尖凝出一縷青芒，靈力順著狼骨遊走。當光芒觸及眼眶中灰白眼珠的刹那，整個骨架突然發出細微的震顫。
    他手腕翻轉，玉瓶瓶口對準眼球，隻聽“嗖”的一聲，兩顆帶著血絲的眼珠瞬間沒入瓶中。
    乾靈子將玉瓶揣入懷中，繼續在漆黑的山林穿行。陽光西斜，長長的影子被拉得老長。乾靈子在布滿黑骨的地麵上不斷探尋，每掀開一具骸骨，都隻看到泛著冷光的黑色骨頭。
    夜色將至，乾靈子猛地停下腳步。他雙掌重重拍向地麵，靈力蔓延開來。
    隨著“嗡”的一聲，地麵亮起金色屏障，一個巨大的圓形防護罩瞬間升起，將他牢牢護在其中。
    屏障閃爍間，四周的黑暗仿佛被隔絕在外。
    乾靈子將防禦陣仔細檢查一遍，確認萬無一失後，才沿著陡峭的山道下山。他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暮色中，後山桃林的枝葉突然無風自動。一道黑影從扭曲的樹幹後緩緩浮現，利爪剛探出就撞上無形屏障，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黑影吃痛縮了回去，隱入桃林深處。
    與此同時，山腳下的小河邊，三歲的安生蹲在鵝卵石灘上，抱著兔子玩偶，水麵倒映著他皺起的小臉，任周圍玩伴如何呼喚，他隻是盯著河麵發呆。
    “安生，來打水漂啊！”紮羊角辮的小女孩晃著手裏的石頭。
    安生咬著嘴唇搖頭，目光始終沒離開河麵。
    八歲的石頭擠到前排，撓著腦袋打量安生：”他怎麼像變了個人？”
    “肯定有古怪！”紮紅繩的男孩壓低聲音，”他以前一聽打水漂就很興奮，現在一直盯著河麵發呆。”
    “不會是被妖怪勾走了魂吧？”石頭突然喊出聲。
    這話像投入油鍋的冷水，孩子們尖叫著抱頭鼠竄，可沒過多久，又怯生生地圍攏回來，一臉好奇和恐懼。
    “還玩不？”石頭抓了抓亂發，指尖沾著河灘的沙粒。
    羊角辮女孩盯著安生前傾打水漂的小身子，辮梢掃過沾著草屑的肩頭：“盯著他吧，別讓他掉河裏。”其他孩子攥著石片點頭。
    就在這時，安生似有所感，原本盯著河水發呆的目光突然一亮。
    他迅速轉過身，頭頂用紅繩紮著的小揪揪隨著動作晃了晃。
    遠處山道蜿蜒，乾靈子的青衫衣角最先探入眼簾，緊接著身影穿過層層疊疊的樹影，朝著這邊越走越近。
    安生扭著小**往起爬，蹲麻的小腿肚直打顫，晃悠著差點撲進水裏。旁邊的青文一把摟住他圓滾滾的腰：“毛毛躁躁的，差點掉下去。”
    安生仰著通紅的小臉傻笑，口水差點滴在補丁衣上：“謝謝青文哥！”
    話音剛落，安生就邁著蓮藕般的小短腿，跌跌撞撞朝著那抹青影跑過去。
    他的虎頭鞋在泥地上打滑，圓滾滾的身子差點栽倒，卻還是倔強地揮舞著肉乎乎的手臂。
    其他小孩見狀，一臉好奇，也跟著晃著圓滾滾的小肚子跟在後麵，跑起來搖搖晃晃，活像一串蹦躂的小鴨子。
    沒一會兒，安生就跑到乾靈子麵前，舉起兔子玩偶問：“漂亮哥哥你去哪了？我怎麼沒找到你？”
    乾靈子看著仰臉的安生和身後擠成一團的稚童，伸手摸了摸他軟軟的頭發：“去後山了。想和我玩？”
    安生用力點頭，眼睛彎成月牙，臉蛋上漾著兩個淺淺的梨渦。
    乾靈子看向安生身後鬧哄哄的稚童，“不接著和他們玩？”
    安生扭頭看看小夥伴，粉撲撲的臉蛋皺成小包子：“我們能一起玩嗎？”
    乾靈子眼神掠過孩子們期待的小臉，眼神微閃：“我還有事，改日再陪你們？”
    “那漂亮哥哥可不許騙人！”安生攥緊兔子玩偶，眼巴巴地踮腳，“一定要來找我！”
    乾靈子淡淡點頭，轉身時腰間銅鈴輕晃。等青衫徹底消失在山道拐角，幾個小孩立刻圍上來。
    “這就是住你家的外鄉人？”
    “模樣倒是好看，就是看著凶巴巴的。”
    “他真會跟咱們玩？我哥都嫌我煩……”
    安生皺著眉頭認真反駁：“漂亮哥哥特別好相處！跟他在一起很舒服！”
    “真有那麼好？”
    “生得這般好看，難不成真是仙人？”
    “仙人不都冷冰冰的嗎？他看著倒和氣。”
    聽著小夥伴的話，安生嘴角高高揚起，眼睛彎成月牙。他就愛聽別人誇乾靈子，越聽心裏越歡喜。
    此時，乾靈子已回到村長家。
    村長瞧見他進門，目光在青衫上掃了一圈，沉聲道：“後生，沒往後山深處跑吧？”
    乾靈子搖頭：“隻在近處走了走，後山風光倒是別致。”
    村長哼笑一聲，往鞋底磕了磕煙袋：“城裏人就愛往野地裏鑽，這山溝溝有什麼好，我是想不明白。”
    乾靈子眸光微閃，“城中哪得見這般景致？敢問老伯，貴村可有人入後山圍獵？”
    村長握著煙杆的手一頓，眯起眼打量他：“怎的？你這後生還起了射獵的心思？”煙袋鍋子磕在門檻上，震落幾點火星，“罷了，村中老獵戶早封了獵具，小輩們嫌這營生凶險，不肯學。”
    他抬手指向山坳處的獸夾，嗓音低沉：“所幸平日裏倒也太平，唯有野豬饑年才下山覓食。屆時村漢們執棍棒火把，結隊驅離便是。”
    乾靈子目光沉沉，直視著村長的雙眼，確定對方所言非虛。
    “原想著此番能領略一番圍獵之趣，倒是可惜了。”他輕輕一歎，語氣裏滿是遺憾。
    村長爽朗大笑，煙杆敲了敲鞋底：“你這後生倒是與眾不同，旁人躲後山如避猛虎，你反倒上趕著往前湊！”
    乾靈子唇角微揚，笑意溫雅：“城中皆是市井喧囂，哪得見這般野趣，難免心生向往。”
    村長笑著搖頭，“到底是城裏來的娃！”他摩挲著煙杆，目光探究，“你打算盤桓幾日？文山村熱鬧非凡，貴人都愛往那去，不比我們這荒村有趣？”
    “此處山靜水幽，正合心意。”乾靈子負手望向遠山，青衫在風中輕揚，“況且與這投緣，自是要多叨擾些時日。”
    村長聞言，重重歎了口氣，卻也不再勸說：“隨你，隨你吧。”
    乾靈子抬手一揖：“我且去整理行裝。”
    村長笑著頷首，待那抹青影轉過廊角，笑意瞬間從臉上褪去，麵容籠上陰雲。
    恰在此時，村長家大兒子腳步虛浮地跨進門檻，眉頭緊皺，臉上盡是愁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