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靈子又看了一眼安生手中微微晃動的兔子玩偶，聲音清冷：“走吧。”
    安生這才意識到對方不認得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麵帶路。
    乾靈子緩步而行，目光掃過村長的院子。
    青石板被磨得發亮，灰白的牆垣爬著幾縷藤蔓，雖算不得上乘風水，倒也能保家族安穩。
    行至堂屋外的棗樹前，他腳步微頓。粗糙的樹幹上纏著褪色紅綢，幾片枯葉在枝頭搖搖欲墜，與周遭的整潔格格不入。
    這時，村長迎了出來，臉上帶著笑意：“不知後生睡的如何？”
    乾靈子神色淡然地點頭：“尚可。”
    見他並無不滿之色，心下鬆了口氣，“家裏隻有些粗茶淡飯，望你海涵。”
    乾靈子木桌前坐下，目光掃過桌上的鹹肉粥與和饅頭：“無妨，這樣就好。”
    村長確認乾靈子沒有任何不滿，抬手示意其他人：”都坐吧。”
    話音剛落，廚房門簾輕晃，幾位女眷捧著陶碗魚貫而出。
    她們默不作聲，徑自在廚房外臨時支起小桌落座，隻留男人們在堂廳就飯。
    安生被母親拽著胳膊往廚房外走時，還一步三回頭，亮晶晶的眼睛盯著乾靈子，手裏的兔子玩偶隨著步伐晃蕩。
    村長見狀，臉上笑意加深：“沒想到我這小孫子，竟和你這般投緣。才相處片刻，就黏得緊。”
    乾靈子舀起一勺鹹肉粥送入口中，鹹香在舌尖散開，他咽下鹹肉粥後，語氣波瀾不驚：“小孩子家少見外人，圖個新鮮罷了。”
    村長垂眸攪著碗裏的粥，熱氣氤氳中漫不經心地開口：“孩子沒纏著你玩吧？”瓷勺碰碗的叮當聲戛然而止，他睫毛顫了顫，又低頭舀起一勺。
    乾靈子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目光掃過碗底最後一點鹹肉碎：“可愛的緊，很喜歡給我看他娘做的玩偶。”他語調平穩，腕間不經意碰倒了竹筷。
    竹筷滾落在地的聲響裏，幾個年輕人同時僵住動作。
    村長彎腰拾筷時，頭發垂落擋住了眼神，再起身時已笑著往乾靈子碗裏添粥：“愛吃就多盛些。”
    風從窗欞漏進來，卷著槐花香掠過堂屋，卻衝不散凝滯在空氣裏的沉默。
    廚房外，安生抱著白色兔子，眼巴巴看著正在盛飯的娘親：“娘，我還想找漂亮哥哥玩，吃完飯能去找他嗎？”
    二兒媳往陶碗裏添了勺鹹菜，眼角彎起笑意：“怎麼就黏上人家了？你們說了什麼悄悄話？”
    安生舉起手中的兔子，臉頰泛紅，亮晶晶的眼睛裏盛滿歡喜：“我給哥哥看你縫的兔子啦！他說針腳齊整，比集市上賣的還好看！”
    其他五個小孩立刻圍了過來，眼裏帶著好奇。
    畢竟誰都沒見過這個突然出現在村裏的外鄉人。
    一個十歲模樣的男孩撓了撓頭，小聲問道：“那人好相處嗎？會不會像村裏的獵戶一樣凶？”
    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眼睛亮晶晶的，仰頭問道：“他是仙人嗎？我還沒見過仙人呢！”
    “哪有那麼多仙人讓你看哦，傻芸娘。”她身旁的小男孩笑彎了腰，伸手輕輕戳了戳女孩的腦袋，惹得眾人一陣哄笑。
    芸娘跺了跺腳，氣呼呼地躲到一邊，正好此時粥已盛好，村長媳婦招了招手道：“快來吃飯！”
    吃飯時，依舊談論著關於乾靈子的事情。村長媳婦沉下臉道：“你們這幾個崽子不要在貴客麵前胡說八道！”
    “奶奶，我們能胡說什麼啊？”芸娘撇了撇嘴。
    “就是，就是。”另一個小孩跟著附和，“總不能說……秦爺爺家的事吧？”
    年紀稍大的孩子皺著眉頭，筷子在碗裏攪了攪：“說了也隻會嚇到別人，以後沒人來村子收山貨怎麼辦？”
    村長媳婦瞪了眼那孩子：“小小年紀別瞎操心，好好吃飯！”
    挨了訓，小孩子們頓時鴉雀無聲，唯有碗筷碰撞的輕響。
    安生攥緊雪白的兔子玩偶，指尖微微發白。
    婦人們神色緊繃，麻木地扒著碗裏的鹹肉粥，若不是想著待會兒還有活計，怕是難以下咽。
    另一邊，乾靈子與村長等人用完飯。
    他將碗筷推至桌沿，緩聲開口：“我在村裏四處轉轉。”
    村長指尖摩挲著碗沿，眼神微閃：“切記莫往後山去，那地兒有狼群，還有黑瞎子出沒！”
    乾靈子頷首應下，青衫衣角掃過木凳，轉瞬已往門外走去。
    待他身影消失在拐角，村長大兒子壓低聲音：“爹，要不派人跟著？或是我們帶他走？”
    村長臉色瞬間沉下來，眼底翻湧著陰翳：“貿然跟著反倒惹他生疑。你安排些人暗中盯著，叮囑村裏長舌的婆娘崽子，誰都不許湊上去多嘴！”他頓了頓，語氣壓得又沉又急，“想安穩過日子，就給我把嘴閉緊，別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村長大兒子忙不迭點頭，轉身疾步離去。
    這邊安生剛扒完最後一口粥，攥著白兔玩偶尋了過來。空蕩蕩的堂屋隻剩殘羹冷炙，他轉了兩圈都沒瞧見那抹青衫，耷拉著腦袋站在門檻邊，睫毛垂落的陰影裏，滿是藏不住的失落。
    收拾堂屋的大兒媳走了過來，見安生蔫蔫地垂著頭，忍不住笑道：“這是怎麼了？往日裏你爹下地幹活，也沒見你這麼舍不得。”
    安生抱著兔子哼唧一聲：“我爹哪有漂亮哥哥好看。”
    “這話要讓你爹聽見，準得打你**！”大兒媳笑著揚了揚手裏的抹布。
    安生抱緊玩偶轉身跑開了。大兒媳搖搖頭接著收拾桌子，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眼底那抹憂愁卻怎麼也化不開。
    村長坐在院門台階，見安生抱著兔子晃悠過來，抬手招了招：“乖孫兒，跟爺爺說說，你覺得那哥哥怎麼樣？”
    安生歪著腦袋認真思索，睫毛撲閃：“和他在一起很舒服，爺爺！漂亮哥哥肯定不是壞人！”
    村長粗糙的手掌揉了揉他的發頂，語氣放軟：“知道啦，去玩吧。記著，逢人少開口。”
    安生脆生生應下，轉眼就蹦跳著跑出院子，兔子玩偶的長耳朵在風中忽閃，尋覓著那抹青衫身影。
    與此同時，乾靈子立在後山山坳處，玄色靴底碾碎覆著的霜碴。
    枯黃的蒿草在風中僵立，本該鬱鬱蔥蔥的山林卻一片蕭索，樹梢凝著詭異的冰棱。
    他指尖拂過結霜的樹幹，神色凝重。
    盛夏時節竟透著徹骨寒意，連蟲鳴鳥啼都消失殆盡，這般異狀，絕非尋常野獸出沒能解釋。
    乾靈子撥開叢生的荊棘往深山走，腳下忽然踢到硬物。他低頭一看，腐葉下露出的骨頭竟通體發黑，幹癟的皮肉還黏在骨頭上，呈幹屍狀。這景象和元明城客棧裏聽到的秦老漢傳聞一模一樣！
    他心中一凜，白芒在掌心微閃，警惕地掃過四周死寂的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