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那管事進來後，也不向樂昌故行禮，她先是將門窗關緊，再警惕地檢查一番屋外是否有人。
    “當年陳惠心身邊可沒有這麼一個”貼身管事”。”摸了摸下巴，樂神若有所思地說。
    這廂管事確認了無人窺伺，這才轉向樂昌故，隻見她昂著下巴，也不說話，似乎是在等樂昌故先開口。
    “……”樂神與花笑棠麵麵相覷，一時摸不清狀況，於是謹慎地保持了沉默。
    “樂家主！”僵持半天，管事終於按捺不住，麵上流露出一絲緊張，“您今日此舉是何意？”
    樂昌故幹咳一聲，含糊其辭：“這個……”
    花笑棠本就不擅長糊弄人，眼見他要編不下去了，樂神正準備接替他，管事卻突然打斷：“您莫非是後悔了？可就算那樂晨拿到銀珠蝶粉，重塑了身體，恕我直言，您二人的靈根能造出來的最多也就是個上等資質，與真正的天才可謂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她壓低聲音：“我們家小姐可就不一樣了。”
    好端端的怎會憑空多出一個“小姐”？
    “哦豁，”樂神興奮地低呼一聲，“我來我來，這死老頭會說什麼話我最清楚了。”
    花笑棠無可奈何地讓了。
    “不過兩個**，我隻是隨手應付一下，”樂昌故輕描淡寫地說，“放心，他們誤不了事。”
    管事聞言，竟還不肯善罷甘休，追問道：“樂家主還是把話說清楚些為好。”
    樂家在南川也算一方大勢力，這人什麼來頭，敢對一方豪強呼來喝去？
    樂神眉心跳了跳，決定試探試探對方：“哼，我做事自有我的道理。”
    管事冷笑：“樂家主的意思是，你樂家的事我英家如今是插手不得了？”
    花笑棠在一旁輕聲說：“東域英家。”
    樂神自然也知道英家的來頭，在整個東域排名前三的勢力，以鍛器之能聞名於世，而樂家不過南川一個偏僻山溝裏的地頭蛇。論實力，英家確實夠資格使喚一個小小樂家，隻不過樂家在南川，英家在東域，兩家隔得何止十萬八千裏，這究竟是怎麼搭上線的？
    線索太少，樂神來不及過多思考，隻順著管事的話服軟，還給她倒了杯茶：“你言重了，我隻不過開個小小的玩笑。”
    “那銀珠蝶粉是我今早從下邊人手裏攔下的，動了些手腳，你且等著看就是。”
    管事這才臉色好看些：“原來如此，雖說與我們原先的計劃有偏差，但看樂家主的意思，是能做得更不留痕跡些，那英蘭自然是任由樂家主差遣的。”
    見樂昌故臉上露出忿忿之色，英蘭又道：“樂家主別忘了，雖說我家小姐已到了南川，但南川可不是隻有你一個樂家，若是惹得我家小姐不高興了，換一個人也不是不行——別忘了，這差事可是你自己求來的！”
    “我英家雄踞一方，光小姐門下就有數十元嬰、數百金丹追隨，雖說日後孩子明麵上不能認你，但背後的好處少不了你樂家，這可是你樂家的機遇！”
    英蘭端起那杯茶，隨手潑在地上，低聲道：“但無論如何，你既然得了小姐垂憐，那一房妻兒便留不得了，尋個日子盡快處理了吧。”
    “反正這種事，你也是一回生二回熟，不是嗎？”
    ·
    樂神已經一炷香沒開口了。
    花笑棠性情火爆，難得沒有催他，安安靜靜地待在一旁，任由樂神握著他的手。
    許久，樂神突然啪的一拍手，大笑道：“哈哈哈，真沒想到……真沒想到……這老頭竟然當了人家的外室！他也有今天哈哈哈……”
    花笑棠見他笑得前俯後仰，神情不似作偽，這才鬆了口氣，道：“我以為你會難過。”
    “我為何要難過？”樂神奇怪反問，不等花笑棠回答，他又搶先說道，“先不提這茬，我改變主意了，就這樣毀了樂家未免太過便宜他們，我有一個新的計劃……”
    說著就將人拉入懷中，在他耳邊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通。
    “這，”花笑棠有些猶豫，“如今英家也摻了一腳，若被他們發現是我們動的手腳……”
    “夫人糊塗了，”樂神心情極好，順勢在他臉頰吻了吻，“那英家小姐敢如此囂張行事，不過仗著樂家有求於她，但真論起來這可是醜事一件，就算英家也不敢堂而皇之地往外說。”
    花笑棠被一語點破，恍然大悟，都顧不上樂神對自己動手動腳了，讚同道：“也是，若真被發現，就請英家自己吃了這個啞巴虧罷！”
    “非也非也，”樂神笑道，“我直說我是樂家人即可，有什麼不滿意的，衝著樂家去就是。”
    此言一出，花笑棠直接笑倒在樂神懷裏，被逮住又是好一番溫存。
    這廂夫妻倆鬧得火熱，那廂人前恩愛甚篤的一對卻各懷心思。話說陳惠心得了銀珠蝶粉後，馬不停蹄地開始準備造靈胎，要說這法術倒也不難施展，難就難在材料珍貴，以及成功後如何在極度虛弱的狀態下守住靈胎。樂家在當地算是一方大族，雖說近幾年有些衰弱，但鎮壓其他勢力不成問題，怕就怕走漏風聲，讓別處的勢力得了消息，趁虛而入。
    “都把嘴給我閉嚴實了，”心中狂喜，麵上卻比往常更加嚴厲，陳惠心警告院中下人，“要是有誰昏了頭，透出去消息，那就等著全家一起上路吧。”
    眾人諾諾稱是。
    “夫人，”方才還在與樂家家主密謀的管事悄無聲息出現在她身後，輕聲說，“消息已經遞給六太爺了，他今日就動身。”
    “這般快？還是太爺疼我，”陳惠心揮退下人，隻覺今日的茶水都比往日可口，“樂昌故為人薄情，權力握得極緊，這些年我在樂家日子不好過，多虧太爺將你送來，我才算有了個幫手。”
    她這話說得情真意切，英蘭心中暗笑，麵上卻恭恭敬敬地回應：“能為小姐分憂，是婢子的榮幸。”
    一聽喚她“小姐”，陳惠心更為動容，她想起自己在陳家，也曾是千嬌百寵的掌上明珠，如今卻因著夫家種種殫精竭慮，憂思過度，哪還像個修行的修士，倒像個困在內宅的尋常婦人。想到這她不由得紅了眼眶，握住英蘭的手柔聲說：“旁人我信不過，如今我與我兒，全靠你啦。”
    英蘭不動聲色地抽回手：“定不負小姐所托。”
    “婢子還有一事，要請您定奪。”
    “何事？”
    “經手了小公子的事的下人，還是盡早處理了好。”
    “這，”陳惠心頓了頓，難得有些猶豫，“此事我並未瞞著院中人，若是都處理了……”
    “這些交給婢子處理即可，”英蘭語氣中帶著蠱惑，“小姐院裏缺人伺候，不正好有理由從娘家調撥一批人過來嗎？”
    猶猶豫豫地，陳惠心點了頭。
    ·
    含柳蜷縮在黑暗裏，死死咬住拳頭，不敢泄出一絲聲音。
    昨日她在家主夫人院裏挨了打，被人抬著退回父母處，她爹娘一聽她惹了家主夫人不高興，氣得把她直接丟進柴房，不說傷藥了，連飯食都不給一口。她昏昏沉沉地躺著，疑心自己要就這樣死去。
    哪想她昏迷到後半夜，突然被一陣惡寒驚醒，她剛迷迷糊糊睜開眼，就聽見一聲慘叫！
    “你們是什麼人？！救命，救命！啊——”
    她聽見爹娘先是驚疑不定地質問，很快變成驚恐呼救，最後是絕望哀求……
    而她隻是像過往一樣，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安靜地等待風暴過去。
    然而這一次她注定躲不過去了。慘叫聲漸漸消失後，含柳聽見一人問：“清理幹淨了？”
    “還差一個，”另一人回答，“說是從院裏送回來的，可方才沒在屋裏看見，興許是逃出去了。”
    “逃出去？”那人不屑道，“一個沒有修為的小丫頭，能從我的結界裏逃出去？她定然還在這裏！”
    接下來是一陣沉默，突然：“柴房檢查過沒有？”
    含柳睜大眼睛，聽著腳步聲一步一步，漸漸與心跳聲重合——
    一隻手抓住她的肩膀，向後一拽。
    與此同時柴房的門被一腳踢開，有人站在門口掃視一圈，道：“沒人。”
    “繼續搜！”
    含柳木木地坐在地上，她麵前蹲著兩個極好看的人，放在往日，她肯定要死死盯著看個夠本，但如今她隻是眼神空茫地坐著，仿佛眼裏根本沒有這兩人。
    樂神與花笑棠對視一眼，花笑棠試探著上前，把她的拳頭從嘴裏摘出來。
    如同扯掉了氣囊的塞子，含柳立刻大口大口呼吸起來，她越喘越急，最後胸腔發出如同鼓風機一般的嘯聲！
    樂神在她的安神穴上一撫，含柳軟倒在地。
    外麵焦急的奔走搜尋都被屏蔽在這方小小的結界外，花笑棠道：“找不到人，他們不會善罷甘休。”
    “無妨，”樂神衝他一眨眼，“我送他們一個”替數鬼”。”
    ·
    樂家後山的荒林裏，不知何時被人清出一大片空地。此刻，這片空地上正密密麻麻擺滿了屍體。
    “一共三百四十二人，都在這裏了。”一個黑衣人上前一步，向英蘭低聲彙報。
    英蘭沒說話，放出神識掃視一周。
    在黑衣人身後的隊列裏，有幾人背後默默地冒著冷汗，心髒幾乎要跳出喉嚨口。
    他們最終還是沒找到那個名叫含柳的小丫頭，然而時辰到了不得不前去交差，若是被頭領發現……
    “嗯，”半晌後，英蘭點頭，“做得不錯，都處理掉吧，做幹淨點。”
    心中大石轟然落地，然而緊接著，不安感隨之而至——沒有找到目標，最後人數卻剛剛好，那多出來的究竟是……
    “你們幾個，去把那邊的屍體處理了，”頭領拋來一瓶化屍水，他下意識接住，又聽見頭領說，“不要動用靈力，這邊可沒開結界，若是鬧出動靜被人注意到，就自行去刑堂領罰！”
    “……是。”
    他捧著化屍水，走到方才殺掉的人前麵，低頭默數：“一、二、三、四。”
    第四具屍體是全然陌生的，被剁掉四肢，挖去雙眼，身體餘下的部分也破破爛爛，仿佛生前受到了極其慘烈的折磨。
    雖然被毀得不像樣子，但不難看出這是具成人男性的屍體，還是個修士。
    想起英家刑堂的刑罰，他嘴唇翕動兩下，最終還是傾倒瓶口，讓那融化一切的液體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