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丟下我……”
    他顫抖著伸出手，想抓住那一片輕如薄紗的衣袍。
    一陣轟雷……碩大的雨點打落，將那僅剩的一點點記憶揉碎，沒入掀起的煙塵裏。
    瘦的有些病態的男子跪坐在一棵榆樹下，雙眼空洞地望著繁茂的枝葉。
    此時的他很是狼狽，渾身被浸濕，雨水順著臉頰、長發滑落，盡數墜於和泥濘混雜的衣袍中。
    天色已暗，子時將過，閃電和轟雷不斷刺激著樹下的人。
    “為什麼……”他的聲音哽咽而沙啞，眼尾泛著紅，“為什麼……你不要我了……”
    …………
    傳聞當今聖上足下有三子，每位都樣貌出挑，才華橫溢。
    三人之中，年紀最為小的一位，叫柳卿玉，字落白，受寵最甚。
    他的母親是將軍之女，雖為女兒身卻有著一身的好武藝，聖上可謂心悅得很。
    但好景不長，誕下柳卿玉後八載，莫名暴斃而亡。當時小王爺正好於其母身側，目睹了全部。
    聖上震怒，徹查了此事，將殘害其母親之人處死，並且再不娶親。
    留下的小王爺被聖上留於身側親自撫養，直至成人自立。
    雖然當時的小王爺隻有八歲，但是從那之後似乎落下了病根，無人能治。
    他總是會忽然驚恐不安，而後崩潰痛哭。
    他也幾乎什麼都害怕，特別是雷雨天，總是躲在角落裏蜷縮成一團顫抖。
    沒有人知道該怎麼救他，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幸運的是，聖上沒有放棄他，所以他也並沒有受到過什麼欺負。
    在其及冠的那一天，忽然出現了一位江湖遊士，自稱能夠醫治好小王爺的病症。
    那人著裝奇特，時常會說一些他聽不懂的話，有時候還會自言自語。
    柳卿玉不太在乎這些，他在乎的是，在那人幾年的陪伴下，所有的病症都在奇跡一樣好轉。
    也因此，那個人得到了聖上很多賞賜，就連他也會不自覺依賴上對方。
    在一次年夜，那個人和柳卿玉告白了，他告訴他，他心悅他，年年歲歲都希望陪伴在他的身邊。
    他答應了……
    小王爺終究是將自己托付給了別人。
    而那個人，似乎也從未拿出過真心來愛他。
    …………
    同是年夜，柳卿玉站在榆樹下等待著他的心上人歸來。
    這是那個人來這裏時種下的榆樹，如今已經長得很高很高了。他說榆樹代表著長壽、健康、穩定，而柳卿玉也會擁有這些。
    他會擁有這些嗎？原先他肯定不信，可是現在……他願意去信了。
    熟悉的腳步聲傳來，柳卿玉轉過身，露出笑意，“玖疏，你回來了。”
    “嗯，”被喚作玖疏的年輕男子淡淡的點點頭。
    柳卿玉見對方情緒不對，疑惑上前詢問，“怎麼了？是今天哪裏不順利嗎？”
    “沒有，”他的表情有些複雜，但很快就被笑意取代，“等我很久了嗎？”
    “還好，父皇今日來告知我說是有酒會，希望你我二人參加，我想著問問你，於是便先閑置了下來。”柳卿玉道，而後又猶豫著問，“真的沒什麼事嗎？你剛剛的神色似乎不太好。”
    “真沒事，有事的話我肯定會告知你的啊，我你還信不過嗎？”他拉起對方的手，含情脈脈，“酒會我們便不去了吧，我想與你度過今晚，就你我二人，好不好？”
    “嗯……”柳卿玉遲疑了一下，頷首，”好啊，反正父皇也隻是說看你我的意願，既然你不想，那我就留下來陪你。“
    就在此時，皇城內燃起了煙火。絢爛的煙花在空中炸響，一朵接著一朵，點綴著單調的夜色。
    “雙手合十，像我之前教你的那樣，許一個新年願望吧。”他抬頭望向夜空，雙眸中似有星辰。
    柳卿玉有些笨拙地把兩隻手相扣，“這樣嗎？”
    他側過頭來看他，笑著道：“對，就是這樣。現在，把眼睛閉上許願。”
    柳卿玉聽話地閉上了雙眼，許下了心中所願。
    “不負歲歲，不負朝夕，不負你我。”
    同時，柳卿玉聽不見的地方傳來係統的機械聲。
    【目前柳卿玉的攻略進度為99%，請宿主盡快完成，否則將喪失攻略機會，視為任務失敗。】
    【故事進度即將推進到謀權篡位階段，將於三日後迎來攻略人物的死亡，若宿主任務失敗，則會永遠留在此書中，係統將自動銷毀宿主身份，望宿主悉知。】
    “要怎麼樣才能拿到最後那1%呢？”他皺起眉頭喃喃自語。
    “嗯？”雖然煙火很響，但柳卿玉還是聽到了，“什麼1%？”
    他似乎沒想到柳卿玉能聽到，有一瞬的慌亂，“沒，我在想事情。許好願望了？”
    “許好了，”柳卿玉也就沒想太多，笑著點頭，“你呢，不許一個嗎？”
    “好，那我也許一個，”他溫和道，將雙手相扣置於胸前，“我希望，柳卿玉王爺，能一直一直快樂，笑容再多一點，再多愛我一點。”
    柳卿玉聽他直接說出來話，心裏暖暖的，打趣道：“不是你告訴我許願的時候不能直接說出來的嗎？怎麼你自己直接說了？”
    “因為，我想讓你知道啊。”
    柳卿玉看著他，有些恍惚，這句話也很成功地埋進了小王爺心裏。
    他笑盈盈地，在煙火下的身影，就仿佛踏著所有美好而降臨的星星。
    那個人把柳卿玉擁入懷中，吻吻他的額頭。
    他說，我們成親吧。
    …………
    老天或許真的和他開了個玩笑。
    當皇帝被殺，皇城失守的消息傳來時，柳卿玉也看見了他留下的那封短短一句的信。
    “我從未傾心過你。”
    他消失了，就像是人間蒸發。
    連同消失的還有他留下的記憶。
    …………
    雨夜，柳卿玉在等待自己的死亡。
    沉悶的轟雷暗示著一個朝代的消亡，兵荒馬亂的皇城內，所有人都匆匆忙忙地奔逃，唯有柳卿玉留了下來。
    戰火紛飛，隱隱約約的廝殺聲包圍了庭院。
    他想到了父皇，想到了他的哥哥們，還想到了那個他。
    記憶越來越模糊了，他的身影和話語都在遠離。仿佛有一層白霧，將一切都包裹起來。
    柳卿玉本就身體抱恙，麵對朝廷紛爭更是有心無力。
    他不像大哥一樣能披甲上陣，也不像二哥那樣有勇有謀，隻是空有一肚子詩書氣罷了。
    所以到這種關頭，他什麼都做不了。
    如果能再來一次……如果能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不會，再成為累贅……
    他也一定一定不會再信那個人的隻言片語……
    柳卿玉終究是哭了，自從那個人來了之後，他幾乎沒有再哭過。
    恐懼、無措、悔恨、迷茫，所有的負麵情緒一股腦的從心裏蹦出來，如同年夜的煙火一樣，在他心口炸開。
    柳卿玉跪坐的姿勢慢慢變成了蜷縮，抬頭仰望逐漸變成了埋頭抽泣。
    劈裏啪啦的雨落聲，完完全全掩蓋了這小小的嗚咽。
    明明在幾天前，一切都還是那般溫馨幸福，所有人都還在。
    明明……他已經馬上要擺脫那種狀態，去完完全全相信一個人了。
    短短的幾天，也就才短短幾天罷了，所有都不複存在。
    子時在不知不覺間到來，雨也沒有任何要變小的趨勢，反而愈發大了。
    又一道閃電過後，庭院被一陣雜亂而沉重的腳步聲侵擾。
    柳卿玉堪堪抬頭，便見一群士兵闖入，迎麵而來的，卻是他二哥！
    “卿玉，你我兄弟二十多載，我也不願意對你動手。你一直都是我疼愛的弟弟，從小到現在，一直都是。”二王爺撐著把油紙傘，風度翩翩，“但是這皇權之爭你也知道，都是被逼無奈罷了。若今日你願意追隨我，我不會對你動手，你依然是我的弟弟。”
    “大哥呢？”柳卿玉並沒有回答他，而是反問他，“父皇也是你殺的，對嗎？”
    “我沒對大哥怎麼樣，暫時關起來了。至於父皇，是我殺的。”二王爺承認得坦坦蕩蕩，“我籌劃這一日已經許久了，三弟。”
    “那……厭玖疏呢？是你派來蠱惑我的？”
    “他不是我派去的，”二王爺道，“不過也算是有些交情。”
    原來這一切早就已經從很久之前就開始謀劃了……
    原來，他一直被蒙在鼓裏，什麼都不知道，還以為他身邊的人，都是真心以待……
    他的二哥，那個會在他難過時輕拍他的頭告訴他”不怕不怕“，會在每一個雷雨夜趕到他王府陪他，會帶著他溜去集市給他買一大堆吃的的人，居然也會是打碎他的那一個。
    “我不會追隨你的，”柳卿玉搖搖晃晃地起身，眼神卻是堅定地可怕，“我不會成為那個叛徒，也不會忘記父皇對我的養育之恩。”
    “三弟，你真的打算和二哥背道而馳了嗎？”二王爺看著雨中的人，神色一點點冷了下來，“你知道結果的，要麼死，要麼在大牢裏關一輩子。”
    “受製於人，還不如尋得一死。”柳卿玉閉上眼睛，想到了母親死去的那一幕，這是困了他十多年的噩夢，如今，終於是要解脫了。
    二王爺歎息，扔了把匕首給他，“自己動手吧，黎明時，我來收屍。”說罷，他留下幾人看守，帶著兵離開了。
    …………
    滴答滴答……下了一夜的雨終於停了。
    一絲亮光照進了不大不小的庭院能裏，散落在榆樹的枝葉上。
    樹下，一位長得極好的年輕男子安然地依靠著榆樹，若不是鮮血染紅了衣裳和泥濘，一定會是一幅美好的畫卷吧。
    自此，花開幾何，花落幾何，都不再與他相關了……

    作者閑話：

    第一章小知識：
    1.榆樹象征著堅韌與美麗，被視為吉祥之樹。此外，榆樹還與民間信仰息息相關，常被用來祈福、驅邪。在文學作品中，榆樹也常被用作隱喻，表達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2.十二時辰相關知識比較多，感興趣可以自己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