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班的學生早在昨天結束了自我介紹的環節，江楓把書包裏分別隻動過幾頁紙的暑假作業，一股腦倒在唐德的辦公桌上，頂著辦公室一眾老師的目光，昂首走出去。
    唐德是他們班的班主任，以前江楓高一下分班後是由他來帶，沒想到如今高三重新打亂分班，也還是這名教師帶他。
    他沒有等候江楓把作業交到他麵前，隻是讓男孩子把東西放到桌麵上，就可以回教室上課，並且讓江楓提前準備一下自我介紹的內容。
    說是讓他自我介紹起碼兩分鍾。
    好巧不巧的是，第一節課正好是唐德的物理課。
    讓他站在講台自我介紹兩分鍾，還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命。江楓腹誹，上課起碼有十分鍾了，他還是待在走廊最末尾的廁所沒有動彈。
    十中教學樓盡頭的廁所基本沒有人來，所以比起其他地方要幹淨的很多，至少沒有什麼怪味。江楓從口袋裏掏出昨晚買下仍有餘量的煙盒，打算在這解決幾根。
    直到第二節課的上課鈴打響，江楓把空掉的煙盒丟進隔間的垃圾簍裏，又把最後一根煙的煙頭扔進廁所，摁下衝水鍵。推開門簡單洗了個手，邁步往二班走。
    身高腿長，長相優異的男孩子站上講台，不失為一種別樣的風景。江楓沒想到星期二的早上會是物理連堂，一推開教室的大門，正好對上唐德笑眯眯的眼睛。
    “這是咱們班的江楓同學，昨天有事所以沒能來報道。”唐德說，“下麵有請江同學進行一段自我介紹吧，大家掌聲鼓勵一下。”
    掌聲嘩啦啦地響起來，比昨天更為熱烈。
    本來興致缺缺的一眾同學，見到來人是江楓後就開始了竊竊私語。江楓的聽力一直很不錯，哪怕對方聲音很小，也會讓他聽到動靜。
    更何況一個班級幾十個人，耳語湊在一塊如同雜音。
    江楓忍住心底的煩躁，視線隨意往旁邊一瞥，正好和窗邊坐著的溫予酒對上視線。
    兩個人沒有預料到這一刻，紛紛愣怔幾秒，溫予酒率先回過神，用那隻撐著下巴的手，同江楓揮了揮。
    笑得甚是好看，卻讓江楓的躁意更重。
    但眼下不過開學第二天，他並不想惹事，也不打算生事，隻能壓抑住煩躁，拔出筆帽在白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語氣冰冷，如同二月冬。
    “我叫江楓，沒什麼可介紹的，估計大家都認識我。”
    鶴州十中雖然在市裏排不上名校，但升學率也在中上水平，偶爾還會冒出一兩個被頂尖學府錄取的學子，也算有點名氣。
    而江楓，是鶴州十中這一屆最為出名的一個學生。
    卻不是因為學習出名，而是因為那張好看的臉、經常打架造成的通報批評、以及，每年家長會都會上演的家庭糾紛。
    打架的事情並不平凡，家長會卻是學期慣例，每一年，鶴州十中的牆上都會出現有關江楓家庭的匿名投稿詢問。
    正值青春的少年們處於熱愛打聽的年紀，加上學業繁重，總要在沉悶的日子裏，找上一點津津樂道的話題，這樣才不會過於無聊。
    在高一軍訓後開展的第一次家長會，江楓就因為和自己的父親，在校道裏突然爆發爭吵，而遭到了一眾人的圍觀。
    鬧到校長李磊都親自下場，來詢問事情的始因，最後把兩個人請到校長辦公室進行談話後，才平息這場糾紛。
    而校道中央，江楓與父親爭吵的畫麵，和十幾秒的錄屏，被人匿名投稿到了鶴州十中的表白牆。
    當時開展的家長會還是在八月底，高二和高三沒有開學，所以整個
    校園裏隻有高一一個年級。
    於是評論區就有好奇的學長學姐來發言。
    【哇，這是在幹什麼啊，父子吵架嗎？】
    【聲音好小，聽不太清，不過好像那個男生說他爸爸是廢物？】
    【……雖然視頻隻有十幾秒，但是能聽出來吵的好凶啊。】
    【不好意思，歪個樓，這個男生是誰啊，長得好帥！】
    【我我我我也想知道，哪個班的學弟啊？】
    【好像是高一五班的江楓？】
    大家都是剛升入高中，並不會因為這檔事進行疏離，甚至正式開學後，還有好幾個人湊到江楓桌前，問他放學後要不要一起去電玩城。
    江楓不關注社交，所以並不知道自己那晚和父親的吵架掛上了校園牆，隻注意到開學第一天，就有不少人慕名來到高一五班的教室，站在外頭對他進行觀望。
    其中有幾個膽大的學姐進來和他交談，還向他詢問企鵝和微信，不過江楓一個沒給。
    本以為說完這句話，唐德會舍得讓他下講台，沒想到坐在最末尾的溫予酒稍稍舉起手，發現江楓把目光投過來，才放下，而後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說出讓江楓生起揍人衝動的話。
    “我不太認識，江楓同學可以好好介紹一下自己嗎？”
    昨夜睡得不怎麼安穩，江楓的眼底浮現一片淺淡的青黑，圖著盡快自我介紹結束，去到唐德給他安排好的座位上補覺。
    沒想到半路殺出個溫予酒。
    他絲毫不給對方麵子：“我已經自我介紹完了，沒什麼可說的。”
    溫予酒沒打算放過他：“那興趣愛好什麼的呢，或者特長，個人經曆，年齡？”
    “……”江楓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興趣愛好？
    特長經曆？
    年齡？
    他完全沒想過對方會提出這樣的問題，本來很快能給出答複的嘴短暫的啞了幾秒。
    江楓沒打算跟重新分班而認識的同學打好什麼關係，要不是看在唐德是之前帶過他的班主任，以他的脾氣也不可能上台。
    班上很多人對於江楓擁有著充沛的好奇心，但礙於台上人那隱隱約約散發過來的壓迫感，沒有一個人出聲。
    唐德也隻是笑眯眯的站在台側，沒有出聲製止的打算，像是好奇江楓會怎麼接下這句話。
    江楓盯著溫予酒看了好一會，冷聲道：“關你屁事？”
    ……
    想過這位風雲人物會拒絕，但沒想到會是這麼直白。
    班上同學神色各異，幾桌女生湊在一起開始小聲嘀咕，唯有被懟的溫予酒仍舊是笑著的表情，看上去沒有任何影響。
    江楓並不想理他，問旁邊仍處於看戲狀態的班主任：“我座位呢？”
    唐德往一個方向抬了抬下巴，江楓順著望過去，正好對準外窗角落，那一片隻有一個地方有空位。
    江楓眉心一跳。
    唐德的話慢悠悠飄過來：“你跟溫予酒一桌。”
    十中設立有食堂，江楓懶得出學校覓食都會提前一節課，跑去打餐口觀望今天有什麼新鮮菜係。
    高三二班和高三四班，兩個教室其實隔得並不是很遠，隻不過中間擠了一個三班，還有一條安裝兩台飲水機的過道。江楓所在的二班正好比較近食堂，許陽在順路過來，也順手把這萎靡了一個上午的人拎走。
    他聽著江楓抱怨了一路，甚至打飯時也在不停念叨，兩個人終於在吃飯大隊裏找到兩處空座後，許陽才從剛剛一連串的話裏提取出關鍵點。
    “所以老唐把你安排和溫予酒做同桌？”
    “……對。”
    許陽在腦海裏搜索了一下溫予酒這個人。
    “喲，那不就是我們十中的校草學霸麼。”他一下子笑開，“和學霸坐一起不好啊，至於這麼犯愁麼？”
    雖然十中食堂的飯菜味道並不怎麼樣，但江楓本著點了多少得吃點的心態，在跟許陽聊天的途中也不忘往嘴裏塞飯。
    聽到他這句話，猛地一嗆，嘴裏的米粒竄進喉嚨裏，江楓偏過頭用手捂住嘴巴，開始劇烈咳嗽。
    許陽嚇了一跳，忙讓他喝口湯緩緩。湯水順著喉管進入胃裏，順路把黏在裏頭的米粒一並帶走，江楓才得以從咳嗽中緩神。
    “那不然我把座位讓給你，你去坐？”他說。
    “我又不是二班的，”許陽直接拒絕，“人家也不過高一跟你打了個照麵，跟你對話了兩句，你就討厭了兩年。”
    許陽斜眼看他，舀了一勺自己碗裏的菜，送進嘴裏，吞咽下肚後，評價道：“你可真幼稚。”
    被朋友直截了當說是幼稚的江楓很是不爽，本來明朗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從身上散發出低氣壓，看起來十分怵人。
    在他們到來之前，周圍的幾張餐桌還是有同學在吃飯的，但是看到江楓端著餐盤直直往這個方向走來，連忙收拾自己麵前的餐具，在江楓和許陽坐下後，端著餐盤離開。
    所以如今這一小片區域是沒有其他人在的，有新生想往這邊坐過來，都被江楓身上突然冒出的冷因子嚇到拐了個彎，走到他們身後的安全出口，繼續往樓上走。
    許陽一手支著下巴，並沒有被他的這個狀態嚇到：“怎麼了？”
    江楓夾起一塊肉，惡狠狠咬了一口：“你懂什麼。”
    高一的第一場家長會，江楓跟著父親從校長辦公室出來後，便頭也不回地從另一個樓梯間徑直下去，毫不理會身後江柘的呼喊和罵聲，從口袋裏拿出藍牙戴上。
    他雙手插兜往下走，即便戴著耳機還是能隱隱約約聽見江柘的叫喊，讓他滾回去。
    江楓麵無表情的向下，心想，狗才聽你的。
    校長舍得把他們從辦公室裏放出來，時間已經到了十點。晚上學生清空後，十中隻會開零零星星幾盞路燈，達到照明效果，教學樓的大部分區域還是黑黢黢的。
    江楓看不清路，掏出手機點開手電筒，沿著走廊直直往前。
    “真丟人。”
    一道略低的聲音鑽進他的耳朵裏，在昏暗的環境下尤為明顯。江楓扭頭望過去，手的方向也拐了個彎，燈光打過去。
    他蹙起眉：“誰？”
    這一塊正好有一個凹進去的地方，作為圖書角，十中還很貼心的擺了桌椅，供學生們休憩。
    這個時間點學生都走光了，江楓沒想到校園裏還會有人。聲音的主人在手電筒的照耀下，抬手遮了些打過來的光。
    江楓看到男孩子坐在椅子上，穿著校服，還很是嚴謹的把扣子扣到最頂上的那一顆，他不爽道：“你說什麼丟人？”
    “這裏還有別人嗎？”男孩子端端正正坐在那兒，手裏還捧在翻閱到一半的書，明明這一塊沒有照明的東西，但似乎並不影響他的閱讀。
    江楓盯著他：“我怎麼了？”
    “鬧出這麼大動靜，還請去了辦公室，”男孩子手肘抵著桌邊，撐住下頜，笑得明媚，讓他本就好看的臉又往上攀了一個高度，至少江楓晃了一下眼，“被整個高一圍觀呢，你不覺得丟人，我都替你丟人。”
    江楓：“……”
    他咬了咬後槽牙，“哦。”
    男生笑了笑：“你看上去，似乎想衝上來咬我？”
    “不，我嫌髒。”江楓回答的毫不猶豫。
    雖然男生的話聽起來十分刺耳，但江楓眼下不打算動手，他深深看了那人一眼，把樣貌記在腦子裏，然後扭頭就走。
    他還得去思考接下來的幾天的去處，懶得在這跟不認識的人浪費時間。
    被拋在身後的男生似乎沒料到江楓會走的這麼幹脆：“哎，我說——小狗？”
    鞋底在瓷磚地上摩擦，產生酸牙的咯吱聲。江楓停下腳步，回頭：“……你喊我什麼？”
    男生一臉無辜：“你聽不清麼？”
    “……”江楓覺得自己今天真是諸事不順。
    先是江柘在他的家長會上遲到，給出的原因是女人把他留在床上沒能沒下來，然後他嫌惡心在校道上罵了一句他爹，他倆就吵了起來，父子倆被請去了辦公室。
    現在是不認識的人，喊他狗？
    江楓朝他豎了個中指：“傻逼，別讓我開學碰到你。”
    見一次打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