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十五章 不歸林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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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歸林,一片寂寥幽深。
    兩個身影,一白一紅,飛身下馬。徑直走進茂密叢林,麵容堅定。
    古今多少人,進去了,就從未再出來。
    林裏雜草過膝,完全遮住了地皮。每走一步都有毒蛇咬傷,不知名蟻蟲鑽入肌膚的可能。雖然他們事先塗抹了自製的粉末以來阻隔它們靠近,但是若不是莊主急需解藥使他們抱有不達目的死不罷休的決心,再怎麼勇敢的人,也會在這永無休止的雜草叢林中逐漸心生怯意,然後開始懼怕恐慌。
    朝生暮死草,一年長一次,早晨生長,晚上就會死去,三日之後便是它破土萌芽,拔地而起之時。可是,這滿眼都是雜草,灌木,大樹,朝生暮死草又躲在哪裏?
    午紅和朝白越想越急,不由得加快腳步搜索整個叢林,眼神犀利,不放過任何一草一木。
    午紅突然頓住,朝白正欲退身回來問她怎麼了,午紅擺手製止。她踩到了一團柔軟東西,它正在緩慢移動。幸好自己是好蟲鳥獸打交道過來的人,深知它們的習性。自己一直保持不動,那團柔軟東西漸漸遠離,與雜草摩擦,發出沙沙聲響,壓倒半米來寬的草木,托出一條小路出來。午紅終於看見,是一條蟒蛇,體積之大,已經完全超過了自己的想象,畢竟是女子,有點不由得驚恐。
    朝白確定蟒蛇已經遠離之後,立即飛身靠近午紅,他問,沒事吧?口吻還是慣常的冰冷。
    午紅擺了擺頭,然後輕微一笑,兩人又開始尋找。她們必須在天黑前離開這裏,到天明再進入尋找,隻有三天時間。
    二
    步步深入叢林中心,開始看見各式各樣說不出名字的鳥獸之類東西,棲息在樹上,爬行在草間,尋找獵物,虎視眈眈。他們不得不放慢腳步,克製自己本能生出的驚恐,盡可能使自己坦然,走自己的路,既要將它們視若不在,又要行走之間自然性避開它們。倘若有些蜘蛛吊進自己的脖子裏,他們必須原地不動,有藥物保護,蜘蛛會自行離開,不到生死關頭萬萬不可出手攻擊。一節驚動,將帶動所有。沒有人可以應付過來所有鳥獸蟻蟲的夾擊。
    光線開始暗淡下去,他們沒有找到朝生暮死草,此刻就得先返回不歸林入口處落腳。晚上呆在這裏,危險重重。
    可是,他們發現四周都是一樣,自己進來時做的路標悉數消失。
    怎麼辦?午紅呆呆地問朝白。
    不能費精力去找來時的路,或許找得到那樣我們就可以安全出去,但也或許找不到,那時天色已黑,我們毫無防備,危險倍至。這個時候,隻能做十足把握的事情,隻能成功,所以或許之類的事情禁止去冒險,我們就在這裏安置,應付今晚。
    好,既然如此,午紅索性陪他一起堅定,這樣誰都不會孤單。
    午紅突然想到了主意,叫朝白將方圓兩米內的雜草連根拔除,空出一塊地來。
    朝白領會了午紅的意思,雪月刀出鞘,正欲貼地一揮,一瞬就使泥土顯現出來,但想到不可鬧出大動靜,以免驚動四周無數的鳥獸蟲蟻。他唯有蹲下來,一下下,將雪月刀當鐮刀使用,一把把割開雜草。
    午紅見了,不由地笑起來,她也蹲下,看著忙碌的朝白說,稀世寶刀雪月竟然淪落到得像一個破鐮刀一樣乖乖割草的地步,回家後說給他們聽,他們肯定得笑個半死。
    朝白聽了,隻有苦笑相對。
    三
    終於辦妥,這是朝白生平頭一次幹這種活兒,有些雜草帶刺隱藏在綠葉裏,朝白的手有了好幾道口子,血液從口子裏冒出來變成一粒粒血珠,然後珠珠相連,彙成小流,沿著掌邊緣滴向地麵。
    午紅正想笑著說辛苦了,可見到地麵上的血跡後,這句話硬生生哽在喉結出不來。她沉默地從布袋子裏取出綠蘇子,看著朝白說,把手給我。
    朝白一邊將樹枝堆在這塊空地中間一邊隨口說,這點傷口,算不上什麼。
    不行,有我在,你們任何人受了傷就不許給我忍著,午紅嚴肅地說,然後緩和了下語氣接著講,再說,這些草,看似簡單,其實許多都是帶有劇毒的。
    午紅說完不等朝白應話就靠近他,拿起他的雙手,往上麵塗抹綠蘇子,眉頭微皺。
    午紅和朝白知道火光可以阻擋它們靠近。他們將堆起來的樹枝點燃,但保持小量火勢。
    午紅看著紅色火光之中冷酷的朝白問,朝白,你是為什麼才跟著莊主的?
    我的一切都是花老大給的,是他們讓我可以做自己。
    午紅哦了一聲就沒有在說話。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朝白,午紅,暮紫。相繼來到暮茂玨已經四年了。可是彼此之間並沒有過多交流,都深埋著自己的過去,感受暮茂玨給予的溫暖而彼此靜默溫和相處。
    三年前,白茫之行,朝白虹紅經曆了生死,已積累了厚實的感情。隻是大家都是人間惆悵客,倦了,累了,不想在為一份感情的寄托而受折騰了。所以有時候,即使兩人在莊裏相見了有話要說,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
    朝白撇斷一根小樹枝,扔進火堆裏,看著火光說,午紅,你休息下,我來看著。
    午紅看了看他然後回答,沒事,我現在不想睡,也睡不著。
    朝白哦了一聲突然想到了什麼便問,午紅,你怎麼會喜歡吟唱李白的詩。
    午紅嗬嗬笑了笑回答,這個啊?當年跟師父學藝的時候,沒什麼事幹了就翻看她書房裏的詩詞之類的東西。後來覺得莊主就該是李白之類的人,簡單言談間有威人氣勢,看似快樂卻有幽深的孤獨。於是就隻看他的東西了。你呢,為什麼天天板著臉,到底天下如何辜負你,你才變得這樣?我知道,每個人生性都是帶著淳樸的笑的。
    朝白抬頭看著午紅,又低下來,他說,以後吧,以後若還有機會像這樣坐著閑聊就講給你聽。
    好,一言為定。午紅立即歡快出口。
    朝白不由微笑。
    四
    白光一點點前移,與黑夜打過場,接管不歸林。
    午紅感到臉部有點溫熱,緩緩睜開眼。陽光從樹葉縫隙間直射雙眸,她伸出右手擋住。然後奢侈地打個哈欠。再看向朝白,他一直盯著已經燒焦了的柴火。
    午紅知道,柴火在他眼裏如若不在,他調動全部神經聽著周遭的一切窸窸窣窣,以防任何蟲獸靠近攻擊。
    任何時候都必須提高警惕,逼著自己學會忍耐,不帶來大程度騷動。這是臨走前師父鄭重交代的。
    午紅拿出一個紅色小瓶子,從裏麵取出一個純白色藥丸遞給朝白,讓他服下。可以充沛體力。
    她想說對不起。她準備不入睡,陪同一起堅守的,可是看著眼前這個看似冷酷內心卻隱藏著溫情的男子,不由覺得十分安穩,便不自知地睡過去了。
    但她沒有說出口。就這樣,一起,靜默,相守,相慰,就好!
    朝白站了起來,時間步步逼近,他們不得不爭分奪秒。
    還有兩天朝生暮死草就出現,可是他們連它棲息地的影子也為尋見。莊主此時正臥床不起。雖然知道莊主隱忍的毅力勝過常人,但是一天三次長達一個時辰的抽搐劇痛……人就注定有他的極限吧。
    想到這些,胸口隱隱作痛,像有刀在一下下割著自己的心髒。
    莊主年少就染上了三月雪,以令人驚嘖的隱忍和內力挺了十年。還好,三年之前,白茫一行,尋來了白茫花,將他根治。
    沒想到,白茫花和極毒可以相互滲染,組合而成之後的毒性百倍勝過先前。師父給了他們十天時間,十天過後,誰都無力回天。
    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從他們尋找的腳步間消逝。他們完全忘記了身邊存在的一切危險蟲獸,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尋出朝生暮死草。
    尋找,尋找,一直到累得喘氣也不歇止,繼續尋找。
    獨飲紅酒,朝生暮死。
    可是他們一直也未看見杯狀的紅色花朵。
    暮色爬上他們的麵容,像惆悵擔憂一樣包裹了自己的心,隻剩下一天了!
    晚上,誰動不著。朝白起身準備拿著火把繼續尋找,午紅一把奪過,把他拉回。朝白不理會,再次拿著火把起身。
    午紅再次阻止,忍不住大聲地說,烏漆抹黑的,能找到什麼啊,拿個火把亂鑽,你是想成為它們的美食嗎。再說我們體力已經透支了,需要休息,休息,不然找到了又能怎麼樣?
    朝白將火把扔進火堆,癱坐在地上,沉默不語。
    午紅看了看她,讓剛才劇烈起伏的胸口平靜下來後,接著輕輕地說,朝白,我們每個人都在著急,我也差點忍不住索性拚了,拿著火把找去。可是,這是事倍功半的,甚至一點作用也沒有,我們不可以盲目。我也擔心莊主安危,可是我也擔心你啊,你不能出意外,我們都要安全回去,這是莊主最期待的。
    午紅語氣越來越頓,雙眼起了一層水幕,眼淚積成珠砸向地麵。
    朝白抬頭看著她,起身走近,將她靠在自己的身體上,將她抱住,沒有言語。就這樣吧,一起相守等著天明。
    他們都沒有睡眠,天剛微白,他們就起身拖著疲憊的身體繼續尋找。家裏的人在等著自己,無論如何也不可以倒下,靠著這個想法支撐著自己,使自己保持清醒。在和時間的角逐中不瘋掉。
    可是,天色又要黑了,他們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堅持幾秒鍾了,他們覺得胸口有東西要爆炸開來似的,要瘋了。
    清醒,清醒,堅持,不能辜負他們的期待。
    他們一直在心裏念叨。兩個人緊緊挨著尋找,雙手緊握。
    暮色要接管不歸林了,他們逼著自己不可以絕望,繼續尋找。往叢林裏部,最裏部深入,再深入。
    他們看見了紅光,像杯子一樣的紅光,午紅不由地驚呼起來,忍不住跳了起來,將朝白緊緊抱住。
    終於找到了。
    獨飲紅酒,朝生暮死。
    此草會長到半人來高,會開花。花成杯子狀,殷紅色,花朵裏麵有一層透明薄膜裹著一灘紅色液體,這種液體附帶劇毒,但是和雪貂內膽混合一起,就是奇藥,可解至熱至寒之毒。花朵夜間會發光,一年隻長一次,方圓之內,隻生一草,早晨生長,晚上死去。
    這是師父給自己的那本已經破損的小冊《花草蟲獸》裏記載的。
    可是這些描述之後,有句附帶言為:這隻是從一位不知名老者口中得知,千百年來,從未有人真正得到做到過。是否真是良藥,有待考證。
    五
    午紅亟不可待,飛身向前,手伸向草根部,欲采摘而回。
    突然一聲嗥叫破空而來,午紅循聲看去,見四個不知名物類,揮舞翅膀,磨牙嘶吼,從四麵向自己夾擊俯衝。
    想來那是守護朝生暮死草的,朝白當機立斷,雪月怒吼出鞘。噬物式拔地而起,舞出連天白光,罩向那四個鳥獸。
    朝白落地之後,四個鳥獸血濺三尺,深沉悶聲過後,身首異處。
    午紅感激相視,朝白提醒地說,快取草,這個地方已經不能在耽擱下去了。
    此話剛出口,一陣猛烈騷動從四周傳來。朝白運足內力,平平向前揮出一刀,雜草便被割除。他看見無數顏色各樣的蟲子,大小不一,紛紛向他們爬行。
    此時又有嗡嗡聲響從樹葉間穿梭而來,午紅不由得深鎖眉頭,她知道,這是食人峰之類的蟲子,聽嗡嗡聲可判別,其體積巨大,數量難以估計。
    朝白自知,這將非人力所能消滅。手抓緊刀把,全神等待,對身邊的午紅沉聲說,以我的功力大概可以阻擋十來分鍾,你現在摘下朝生暮死草,然後奮力向不歸林外圍飛離,我來清除障礙。
    午紅壓著下唇點頭應允,她知道,這樣過後,朝白凶多吉少。可是已經驚動,又有什麼辦法。可是,她不願意朝白有什麼不測,她寧願做墊底犧牲的是自己。她開始責備自己,不聽莊主的話,隻學些輕功身法,小皮毛功夫,不願意練習刀劍精髓之術,自以為憑借招蟲曲之類伎倆足可應付江湖。
    招蟲曲,想到這她不由地欣喜起來。立即拿出小小綠葉,朱唇輕啟,吹出清澈曲調,來控製這些蟲獸。
    可是,她不知自己控製的那些蟲鳥都是師父訓練過的。不歸林裏的,天生野性,桀驁難訓。不但不聽她的,反而來勢更加凶猛。
    瞬間過後,鳥獸已經跟近,天上地下,不需看就知道已經灰蒙蒙一片,呲牙咧嘴,憤怒展開攻擊。
    雪月再次出鞘,一道道刀光,劃破黑夜,帶著嘶吼。雪月第三式屠城,揮舞到極致。
    壯士一去兮,何求返。
    午紅斷然轉身,眼角的淚水被甩到了夜空,落地無聲。她取出匕首,割向朝生暮死草根部,一隻枯槁的手不知何時出現,抓住了她的手腕。
    午紅驚愕看去,見一個蓬頭亂發老者,衣衫襤褸,就在身前。
    不等午紅問話,老者迅雷不及掩耳彈出兩粒紅色圓狀物體,一粒進入了午紅口中,一粒被朝白旋身避開。
    此時,密密麻麻的蟲鳥獸將午紅死死包圍,攻擊已來。
    朝白立即回身,雪月圓圈一揮,跟近的蟲鳥獸已成死屍。時間不夠了,雪月再次咆哮出擊,割向朝生暮死草根,卻被一股力道組成的牆阻擋,難以進入。
    朝白停在原地,問那位老者,你是誰?口氣冰冷。
    此時午紅一聲尖叫,朝白看去,見一些蟲子已經爬上了她的小腿。
    朝白瞪眼咬牙,揮舞雪月,像一匹野獸一樣猛烈撲過去廝殺。
    奇怪的是,那些蟲子之類不攻擊老者。他咬破手指,將手指放到朝生暮死草花上空,滴入一滴血液。
    朝生暮死草,立即散發出無數道紅光,四處直射。
    一切蟲鳥獸瞬間消失,連地上無數的屍體也消失不見。
    朝白停下來,喘著氣,身體彎曲,雙手支在大腿看著老者,眼神滿是疑惑。
    喧鬧此刻終結,四周如同這暮色一樣安靜,唯有朝白,午紅還未平靜下來的心跳依舊跳動。
    六
    老者聽完他們講述取草的原由後,背對他們,看著墨色黑夜,站立不動不語。似乎有什麼已經翻動他心中旮旯裏的記憶,他沉湎其中,不願蘇醒。
    朝白虹紅看著這個莫名奇怪的老頭,一直未說話,於是午紅又開口請求地說,前輩,請你將那棵草給我們吧,我們願意拿一切來交換,隻要自己做得到。
    這時老者才轉身,看著他們溫和而笑,雙手捧著朝生暮死草遞給午紅,然後他說,拿去吧,時不待人啊。
    午紅接過欣喜地連連道謝。
    朝白拜拳相謝,然後說,敢問前輩大名?
    老者聽後昂天爽朗而笑,他回答,大名?名字和稱謂隻不過是個代詞而已。時候不早了,來吧,我領著你們出去。
    午紅一路相問才得知,他也是來尋草之人。為了救病危中的妻子,可因不懂采摘朝生暮死草的技巧,每次剛割下來,草就死去。一連困在這裏,找了整整一年才找到出去的路徑。也摸索出了采摘草的技巧,要用人血潤澤。
    終於出了不歸林,內心狂喜,一路馬不停蹄歸家,可是妻子已經離去。他萬念俱灰,又回到這裏,一住就是三十年,已經成了這裏的一部分。
    老者笑著對他們說,其實你知道訣竅了,也容易出去。雜草間有種草叫方向草,草尖成箭頭狀,箭尖紅色,每三步左右便有懷抱範圍內一堆。你隻要跟著這些箭頭就可以出不歸林。
    午紅朝白這才發現黑色中那一團團紅色星光點點。
    午紅笑著問,老前輩,要不,你跟我們一起去暮茂玨吧,那裏也很安適,我們莊主啊待人可好了,怎麼樣,嗬嗬。
    老者回頭看了看午紅,他擺了擺頭然後說,老了,懶得到處折騰,在這裏習慣了。人嘛,心境固定了,去哪裏不是一樣。
    那,我們有空就過來看你啊,午紅繼續笑著說。
    老者似乎想到了什麼,拿出一粒圓狀藥丸遞給朝白說,這是先前抵製朝生暮死草紅光毒性的藥丸,當時彈給你被你閃開了,現在服用吧。還有,朝生暮死草,每隔一個時辰需滴入一滴人血潤澤,不然它會枯死。
    朝白接過藥物服下,沒有言語。隻是仰慕地看著他單薄邋遢的背影,大恩總是不需言謝,自己也沒有任何詞彙來說出口。
    終於走出不歸林。
    涼爽的風正麵襲來,撫摸著疲憊的肌膚。夜色正好,一輪明月當頭相照。眼前的稻田裏,有蛙聲成遍。泥土的芬芳告訴他們,他們已經平安到達塵世,似乎經曆了一場輪回,重新來到了人間。
    他們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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