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七章 朝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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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岸持觴,垂揚係馬,他順著岸行走,為了去京城。
他胸有詩書,自以為這一去必當永生綻放於君王之側。
第一次赴京趕考,他落榜了。
隱忍了多年的落寞,酸苦,煎殘在此一刻找到了出口,迸發暗湧,將他湮沒。滴酒不沾的他將自己丟在荒野,伴著空蕩黑夜,一口複一口。
為日日深居小屋誦書的自己,幹。
為夜夜挑燈不眠的自己,幹。
為摒棄風箏、炮竹、垂杆遊玩的愉悅,幹。
為十年如一日,卻終換一場空,幹。
潦倒歸家,村裏昔日含笑相送的人群開始不露聲色的冷嘲熱諷。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這使他惆悵之心,惆到酸,惆到疼。
母親帶病出來相見,與他微笑,與他相擁,輕輕拍拍他的後背嚀喃而語,回來就好,回家就好。
透明液體終是忍無可忍,在眼角慢慢開出了兩朵花,帶著溫度。
兒母相依,存銀被時間悄無聲息地把把拿走;母親知道,這病所花所占巨大,卻也無法醫好,於是偷偷命令下人停止買藥煎藥。
他看到後,一天疼比一天,不知如何是好,寫了招帖,尋天下名醫,發傳一張,被母親安排的下人緊跟著偷拿回一張。
他也不再獨居小屋學習,去布坊幫助管理,讓母親少操份心。
母親知道後立即滿麵厲色,在布坊內眾人麵前指著他說:“誰讓你出來做這事的,這是你內心歡喜的事麼?給我滾回去,做你該做的事去,任何困難都是要踩下去當墊腳石的,你這個沒出息的東西,你忘了你是誰嗎?你忘了你是要幹什麼的嗎?”
說到情緒漲至頭部,忍不住一點點暈眩,他連忙過來扶住母親,啞著說:“孩兒知錯了,孩兒真的知道錯了。”
落葉滿空山時,母親帶病而終,臨去前躺在榻上捧著他的手吞吞地說:“兒啊,朝你心中向往的地方飛,做你自己,善始就要善終。”
淚水如水簾,緊貼在他臉上,他上齒咬著下唇一邊哭一邊狠狠地點頭。
母親將布坊交給了胡伯,胡伯顫抖地接過契約,默默無聲。
母親走了,他開始更加勤奮地學習,與日月相伴,緊接著的皚皚白雪覆蓋了一切,銀裝素裹,隻有他才看得見雪裏麵其實的滿目瘡痍。
第二年赴京,不在是笑滿麵,意氣發,看遍一路花,而隻是像個影子,在人群中無知不覺地前行。
第二次再考,又落榜。考官過來輕聲相告說,有才然後加上銀兩,來年定中。
他大怒,孤傲的心撞上現實的牆。心中想起了前人柳永,不也是這般兩次不中,然後放浪形骸,浪蕩不羈去。於是,他寫下柳七的詩,題在璧上: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遂風雲便,爭不姿狂蕩?何須詫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且評偎紅翠,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從此放縱一年,識得意中人斂容,一個優柔一個愁苦,一見如故,月光沐浴之中,酒力漸濃春思蕩,鴛鴦繡被翻紅浪。
在這美妙的日子裏,風光旖旎嫵媚,讓他愛不釋手。
人間除了詩詞,酒食之外,竟然還有這樣絕美的東西,如蜂蜜粘人心,嗅人胃。
斂容也會時常催促他看萬卷書,實男兒誌。他因此更愛她入心。
第三次赴考,與她依依惜別,短亭送長亭,留戀處,蘭舟又催發,念去去,千裏煙波。
這次,他終於過關斬將,終將自己的名字變成了花,盛開在君主眼前。君主輕蔑一笑,猶記當初他不把自己放在眼裏的那首詩,於是抹去他的名字,在旁批到:“此人風前月下,好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填詞去。”
豁然間,他明白了這弱肉強食的規則,對手如此強大,罷了,罷了。難道自己真的和前人柳七一番,從此留戀花香就地之處,淺斟低唱,直到終老?
再回往住處,斂容因得知他再次落榜且被皇上批示終生無法為官後,立即另作打算,投入他人懷抱。停步駐聽,她的笑聲裏夾雜了另外的笑聲在屋裏飄蕩,像一根根針,一下下刺進他的心,血湧成滴,掉在地上,一滴接一滴。
死生契闊,與子相悅,當初的話如同心上的傷口,張著嘴嘲諷一切。
沒有名字的小莊裏的一家沒有名字沒有客人的小客棧,他與酒同樂,這個荒涼的地方和他的這個荒涼的人正好惺惺相惜。
當他慵懶著叫老板再上酒時,有個人出現在他桌旁,輕輕地將翡翠玉瓶貼著桌子推給他,他拔開紅色木塞,一飲而盡力即感覺口齒生香,全身舒暢,醉意也不知去了哪裏。
他愣了一下然後問對麵的白衣女子:“這是什麼?”
“瑤台”,白衣女子淺笑回答。
“雪山瑤池台,三年出一泉,十斤釀一滴?”
“公子果然淵博。”
他不由地警惕起來,這些年的崎嶇坎坷路使他明白,有所得就一定要有所付出,而且付出總大於所得,同樣也明白有所付出不一定有所得。想到這不由又惆悵,端壺欲飲,壺中卻無酒,白衣男子又拿出一個翡翠玉瓶。
他略一遲疑,然後一飲而盡,酐暢盡致,有人窮具其一生隻為一滴,今生已喝兩小瓶,死又何妨,於是自嘲地說,“你要我幹什麼?”
白衣女子又是微微一笑,像一種溫和索引,讓感覺很親切,很隨和。他將一團長形白布放在桌上手腕一抖,白布成碎花輕輕抖落。
一把晶瑩剔透的短刀顯現出來,散發出來的落寞如雪般的冰涼籠罩小客棧,吸人眼目。
“雪月刀”,他輕聲驚呼。在刀影中忘了自己。
“書生也知江湖事?”白衣女子依舊輕笑地問,並無嘲諷,反而讓他感覺知遇之感。
“風花劍雪月刀,攜手睥睨江湖,一段佳話,怎麼不知?”
“好,從現在開始它就是你的。”
他錯愕地看著白衣男子,如同木偶。
“因為它本該屬於你,風花雪月就是你生父生母,在你滿月時。林雪月接到武林人士的請帖,帶頭一起去剿滅組織魅。你父親不知那些人心懷叵測,他們將你父親騙入荒村受了埋伏,他們觀火得意而笑,又飛鴿給你母親求救……雪月刀當真蓋世,屠城式鬼哭神嚎,硬生生砍出一條血路使你母親帶傷逃脫,戴風花歸家立即抱你逃離,江湖中人為除後患,窮追不舍,風花劍灑血為牆保護繈褓中的你,所幸妹妹趕來接你離開,叫她終生不讓你涉入江湖。”
砰,他雙拳捶桌,咬牙切齒,滿目似有火,想吞噬一切。
白衣女子平靜地接著說,“皇上貶你並不是他的錯,強者總是要以絕對的威嚴屈服人。斂容離開你也不是她的錯,你隻有愛卻沒有愛她的能力。終止屈辱的方式不是殺了讓你屈辱的人,而是讓自己強大。你雖不會武功,但集風花雪月的優良,天生奇才,我教你雪月三式,從此你入我君子花閣,接受訓練,你可願意。當然,你想離開,隨時可走。”
他心中之火萬千縱橫噴出一字,好。
“從此以後,你叫朝白,你可以叫我花老大。”
雪月三式我隻懂刀法不精刀髓,它需要恨來引發,這是我現在出現的原因。先教你劍招,劍招優柔落落如流水,與你心中的恨形成衝突,到你心中的恨隱忍到極點斷劍而迸發之時,便是你習刀之日。
花老刀強行打通朝白氣脈,朝白咬著牙關差點暈眩,在黑暗密室裏學聽聲辨位,常常被金屬飛器傷得皮肉泛濫,在森林裏與野獸對峙,從逃跑到學會隱藏再到靜默待發,再到一擊斃命,時間來積累他。
在溪水衝擊下練劍,由於領略了先前的恐森,躁動,才懂得靜的真正含義,冷漠自處,平靜如水麵,好似心裏並無衝突。
花老大的一次突襲,招招奪命,打破了寂靜的水麵,他才知曉自己依舊是井中之蛙,水麵有了裂口,日日擴大,下麵積聚的恨湧噬機向上奔騰,直上雲霄,‘鏘’劍被他折成數段。
花老大撫琴而歌。
滅人式,噬物式,屠城式高嚎撕天,雪月刀似在等他而重生,是熾熱的火焰,熊熊燃燒,如一條火龍,以萬物為芻狗。
鐺,鐺……長發間的水珠滑落至水麵,是迸發喧囂後的寧靜。
花老大放下琴輕身躍到他麵前,微笑著說,朝白,你有何打算?
朝白摞緊刀柄,淡漠出口,為父母血仇。
殺了他們,照樣有一些內心扭曲的人挖下陷阱,讓像你父母那樣的人陷入,那不是終結。
那該怎麼辦呢?
滅,滅掉這個世道,創出另一個世道。
你要與整個武林為敵,朝白驚訝地顫抖。
武林若是家,我自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