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981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屋漏偏逢連夜雨,幾乎像所有老舊八點檔肥皂劇劇情一樣,沈廣得了重病,慢性腎衰竭。這是一種阻止不了的緩慢的死亡過程,期間充滿了折磨與痛苦的血透和脊髓穿刺。醫生說,腎為髓之源,沈廣的源頭正在慢慢枯竭,除非換腎,別無他法可治。
米懷樂聽得腿腳虛軟,無法想象那樣的情形:身型枯槁但臉部浮腫的沈廣,蠟黃著眼球躺在病床上,已經無法正常排尿的他不得不在肚子上安裝透析管,尿袋子褡在病床特製的鉤子上,渾身撒發著無法徹底排出的尿騷味道。他的襯衣換成了病號服,他的身上不再鋪滿陽光的味道,被病痛折磨得毫無焦距的眸子費力地盯著米懷樂,隻一眼,就讓米懷樂心痛欲絕。他猛然想到什麼,焦急地提起一口氣,對米懷樂交代後事如何料理,強調一切從簡,邊說邊有一下沒一下的粗喘,緩和須臾之後無力地撫上米懷樂的手,安心地閉上眼睛,嘴角含著天使般的笑容,沒有一絲遺憾的離去……不不不!米懷樂竭力搖頭,期望甩掉腦中所有不堪的想象。他突然氣憤起來,莫名其妙地狠狠擂牆,仿佛雙手握住的就是正一點點蠶食沈廣的病魔,仿佛他這一拳下去,所有的生命將會複蘇,所有的苦難都不複存在。
他早就應該知道沈廣是惡人!是個不折不扣為虎作倀,連同病灶一起折磨他一輩子,讓他一生一世心裏難安的惡人!他早就看穿了沈廣的陰謀:用膩死人的溫柔虜獲他,讓他為他迷惑、吃醋、擔心、哀傷、愛欲、癡纏、流連、慚愧,再無情地拋下他,告訴他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告訴他這是自然的規律,誰都不能違背,就像周浦江一樣把他一個人孤零零地丟棄在夜色裏,丟棄在這世上。米懷樂虛弱地蹲在地上,抱著自己的身體,抱穩了,抱住了,抱得緊實,這樣的力量,以後他會迫切需要。
強做鎮定的米懷樂正色聽取醫生的囑咐,甚至拿出記事本將所有注意事項一字不漏地寫下。他跟醫生交流治療方案,因為這樣的病症需要家屬配合治療,住院不能解決任何問題。米懷樂懇求醫生開了另一張診斷證明,一張身體方麵完全正常,精神上稍有衰弱的證明。總要跟沈廣說明為什麼他的頭發會掉得猶如秋風落葉。劃價拿藥、強扯笑容打電話給沈廣報告平安,米懷樂控製不住聲音的顫抖,沈廣以為他因自己體檢一切正常而興奮,傻嗬嗬地在電話裏道:“看看,都說了你是杞人憂天,你老公我身體棒棒,吃飯香香,比藍天六必治還精明瓦亮。”
米懷樂再也發不出聲音,捂著嘴捂住臉上流淌的痛惜掛了電話。沈廣讓他放心,沈廣以前所有說過的放心都不如這一句來的揪心,米懷樂在住院部門外的草坪裏哭得比澆水的灑子還悲傷。飆淚,他終於知道飆這個字的真正意義。
回到家,再也支撐不住地一把癱坐在地上,抽噎,無聲無息。幸好沈廣有重要會議沒跟著他一起去醫院拿結果,米懷樂寧願瞞著沈廣。像這樣叫人頹廢的消息,讓沈廣知道,有百害而無一利。混沌的腦子開了鍋般沸騰,他必須相信奇跡,這個時常被他呲之以鼻神的旨意。米懷樂一遍遍念叨著:“會的,有那麼一天會好的,他不會丟下我,不許他再丟下我!”
米懷樂給付偉打了電話,暫時中止造人計劃,又打了另一通到周浦江那裏,被電子秘書轉接到語音信箱,嘟聲後,米懷樂給周浦江留了言說會按時到酒吧上班。
突然,他感到腳趾頭被什麼東西添得濕濕熱熱,低頭一看,‘女兒’正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打量著米懷樂,使勁兒搖著短粗的尾巴,發出嗚嗚的低鳴。
“囡囡,連你都看出我難過?”米懷樂抱起小狗,用哭紅的鼻子蹭著它肚子上柔軟絨細的毛發,“我們得一起幫助爸爸,幫他過了這一關。”
這樣的病纏上沈廣,他的抵抗力會逐漸下降。外界的病毒細菌對於沈廣是威脅,會引起高燒,會持續不退,會並發為敗血症,會在瞬間失去生命。米懷樂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痛恨自己的想象力,從沒這麼渴望立刻就變成一個隻懂吃喝拉撒睡的白癡。
“不懂事多好?”米懷樂摸摸‘女兒’,小狗好像預感到什麼即將來臨,呢喃得更加悲切。米懷樂站起來走到廚房,從冰箱裏拿出牛眼肉,一刀刀剁成碎末子,再加上雞肝,豬肺,胡蘿卜,土豆,玉米粒,調煮在一起。他做得很細心,從來沒有如此精細地給囡囡做過食物,他才剛剛想到這裏,眼眶就又酸澀起來,他欠囡囡的太多,並不指望一頓美餐就能補救。但是,他終究會一直欠下去,究竟其一生也無法還清。
沈廣回來,米懷樂迎上去抱住他,放肆地嗅聞他身上煙草夾雜汗水的味道,在他耳後項窩處廝磨,心中一熱,紅潤的唇就擭住沈廣的。沈廣有些招架不住,一時沒反應過來,半天才懂得回應。吻畢,捧起米懷樂臉頰笑嘻嘻,也不吭聲,就是笑嘻嘻。米懷樂一推他:“有病!”
沈廣立即申辯:“哪有,很健康,昨天才體檢過。”沈廣說著做了個健美先生的招牌動作,亮出肱二頭肌。米懷樂貪婪地看著沈廣,溫柔而深情,瞳仁裏的幸福盈盈欲出,輕輕叫了聲:“老公,”沈廣斂了笑,正經地答:“誒,我的老婆大人。”
米懷樂理了理沈廣掉在額頭的碎發,心中奇痛,臉上卻仍維持著笑:“老公,咱們不操那份兒心了,辭職吧。”辭職在家,讓我照顧你,讓我養活你,讓我陪著你。
沈廣驚奇:“呀?老婆大人今天轉性了?平時總嘮叨要我知上進勤打拚,勢要做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沒等沈廣說完,米懷樂用唇堵住沈廣的話,貼著他的唇瓣道:“以前是我不知足,是我太貪心,是我不好,”他抬眼看看沈廣,怕沈廣瞧出古怪,慌忙低下頭,暗暗咬唇,把頭埋進沈廣熱乎的胸膛裏,“我想你,我……我想你天天在家陪我。”
小鳥今天特別依人,早知道就不拖那麼久才去醫院,自己也少受點苦。沈廣被米懷樂的柔情攻勢蒙混了頭腦,隻當是他家小米心疼他,高興過了頭,順口問了一句:“咪子,我總覺得今天下班回來哪裏不對勁,好像少了點什麼。”
米懷樂聞言一震,不著痕跡地從沈廣懷裏退出來,臉上有些涼意:“怎會?哪裏少了?”
沈廣皺眉尋思了一陣子,突然躋起拖鞋滿屋子找起來,米懷樂跟在他身後也不出聲,沈廣犄角旮旯的地方都翻過了,滿頭大汗地從床底下直起腰身回頭問米懷樂:“咪子,咱家囡囡呢?”
米懷樂的心又裂了一道口子,汩汩地冒血,硬著聲音對沈廣:“扔了。”
“什麼?!”沈廣霍地站起來,一步跨到米懷樂麵前,“你再說一遍?!”
“它咬我,我把它順窗戶扔下去了。”不可能瞞過沈廣,也不可能告訴沈廣自己把囡囡送回寵物店長期寄養。米懷樂不想狗把細菌帶到沈廣身上,他要從現在開始保護沈廣,杜絕一切可以導致沈廣生病的根源,他豁出去了,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沈廣捉住米懷樂肩膀,死死盯著米懷樂:“傷口呢?給我看!”還好,沈廣先問的是他的傷,但心還是抑製不住的難過。
米懷樂的臉色冷了下來:“沒咬到,隻是劃了幾個紅印子,我擦了藥,已經消下去了。”死無對證用在沈廣身上才管用,不然事情會沒完沒了。
沈廣也冷了臉,眼珠子瞪得要冒出來:“十二樓!MD!你個喪心病狂的東西!”等著米懷樂解釋,米懷樂卻選擇了沉默。再也坐不住的沈廣跑出臥室,穿上衣服要下樓去找,米懷樂的聲音適時響起:“不用費力氣找了,我親眼看著收垃圾的人把屍體收走了。”
沈廣聽著米懷樂毫無跳動的聲調,掉轉身手掌使力捏住米懷樂肩膀:“什麼?!你……”沈廣幾乎透不過氣,原來米懷樂突然的溫柔是有原因的,原來在這柔情的陷阱背後,藏匿著如此血腥的事實,“咪子,那是條命!你知不知道!”我當然知道那是條命,可我現在要救的是你的命,對不起,我的愛,我已經錯過一次,我不能再錯。我不能再做對不起你的事,我必須保護你。你的位置不是至高無上,而是隻有你,我的世界裏從此以後隻有你沈廣一人。
米懷樂掰開沈廣掐住肩頭的雙手,背轉身,走到臥房門口:“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