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年三十開始就兩天一小雪五天一大雪，真是瑞雪兆豐年，但這雪積得厚實了，路上便有些難行，容易濕了鞋子。而且這下雪不冷化雪冷，今早開始天氣放晴，雖是難得的好天氣，但也確實比前些日子更冷了些。
    沈淵身上穿著厚實墨藍色緞麵披風，一圈白絨絨的軟毛將脖子圍起來。
    元宵節的夜晚熱鬧非凡，頭頂上一串串交錯的彩燈讓黑夜光彩絢爛，街上滿是行人，摩肩接踵。路邊小攤賣什麼的都有，燈籠、吃食、麵具、香粉、簪子、糖人糖畫、竹子和枯草編織的小玩意……滿目琳琅。
    還有很多猜燈謎贏彩頭的小遊戲的，更有男男女女提著粉紅色的姻緣燈籠向心儀之人表明心跡。
    大燕國風開放，也多有女子主動跟向男子表白，平日裏送香囊香包，這樣的日子自然就是送燈籠。
    整個金陵四處都充斥著歡聲笑語。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人太多，擠來擠去的，厲害的時候呼吸都困難。主街道上滿是人，人頭攢動，沈淵實在不舒坦。
    “南星，我們走小路！”
    “殿……公子等等我！”將險些脫口而出的“殿下”兩個字咽下去，南星緊緊跟在沈淵身後。
    沈淵七拐八拐來到一條小路。
    他們的最終目的地是長興街的元宵彩燈會。但要從主街道走可能還沒到地方就被擠成餡兒餅。
    這條小路偏僻，雖然會繞遠許多，但少有人知道，不用受擁擠之苦，還會比擠大路更快到彩燈會。
    走了將近半個時辰，兩人穿過一個又一個小巷子，終於來到彩燈會。
    長興樓上，裴靖安坐在二樓雅間，從窗口往下看，一眼就瞧見了從小巷子裏伸頭出來的沈淵，不禁嘴角一勾。
    杜琛一看裴靖安的表情，立刻也轉頭看向窗外，頓時“咦”了一聲：“那不是大皇子嗎？”
    正在被迫跟寧策學習下棋的莊羽好像終於找到了逃離寧策“魔爪”的借口，噌的一下躥到窗戶邊上：“嘿！還真是！”
    寧策走過來，看著沈淵和南星直奔不遠處的元宵彩燈會。
    元宵彩燈會就在長興樓外不遠處，而在裴靖安的這個包間裏看彩燈會是個極好的角度，在外麵裏三層外三層都是人，反而什麼都看不清。
    裴靖安：“我記得這條小巷子是從主街到長興街的捷徑，在一年前才打通。這位大殿下別居行宮三年，怎麼會連這麼隱秘的捷徑都知道？”
    莊羽頭腦簡單：“會不會是碰巧？”
    裴靖安笑而不語。
    寧策眯眼：“有可能，但可能性很小。”
    杜琛：“會不會是有跟大皇子交好的朝臣告訴他的？”
    寧策：“關係再好，有必要連城中多開辟了一條小路這樣的事都說？”
    裴靖安：“看來這位大皇子身上有很多秘密。”
    莊羽冷哼一聲：“管他有什麼秘密，反正跟二皇子是一丘之貉，都不是好人！”
    除夕那晚燕王寵幸了一個宮女，又在初三那天封為貴人，這件事滿朝文武都知道，雖然是不合規矩，但連反對的機會都沒有，明天才開朝複印。
    而有心人去調查就知道這位現在頗得聖寵的香貴人之前曾在二皇子宮裏當過差，除夕前不久才調入暗香園，那擺明了就是二皇子的人，也難怪原本要被禁足一個月的二皇子半個多月就出來了。
    裴靖安也有自己的手段，很快就了解到給燕王送美人這個主意是沈淵給沈青出的。
    於是在莊羽三人眼中，原本還沒什麼惡感的沈淵瞬間就成了二皇子一派，還想出這等不光彩的主意，實在稱不上一個光明磊落之人。對沈淵的印象也就一落千丈。
    杜琛：“二皇子和三皇子都非善類，之前二皇子手下的兵部克扣我們的軍餉，三皇子又幹涉戰馬的采買想要從中牟利，他們爭權奪利淨把主意打到軍隊上，完全不考慮將士們征戰沙場是在以自己的性命保家衛國！眼中就隻看到金錢和權利！原以為大皇子是好的，至少三年前還又一身正氣，如今竟也跟二皇子同流合汙了！”
    寧策：“大皇子和二皇子一母同胞，他會幫助二皇子是意料之中。三年前大皇子就對二皇子十分偏寵，隻是三年後這份偏寵已經變本加厲。且在大皇子眼中讓跟自己從一個娘胎裏爬出來的二皇子上位，怎麼也比嫌隙不小的三皇子上位強。”
    莊羽：“我想不來那麼多，反正大皇子和二皇子是一夥的，那在我這就都不是好人。將軍你說是不是？”
    裴靖安看著外頭沈淵的身影，笑意不達眼底：“他要怎麼寵自己的弟弟我不管，但如果他敢跟沈青和沈宣一樣妄圖撈軍隊油水，我絕對容不得！”
    當年他就在武英殿前狠狠教訓了沈青和沈宣，打得兩人半個月沒能下得了床。
    了解實際情況的燕王自然沒有重罰他，主要是因為當時他已經是正一品的大將軍，論身份可不比沒以後半點官職在身的兩位皇子低多少，加上還是事出有因。
    而裴靖安凶狠暴戾的名聲也在那段時間達到了頂點，這裏麵自然有沈青和沈宣的“功勞”。
    下麵沈淵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盯”上了，他站在人群外圍看裏麵的表演，沒想著往裏擠，反正他個子高，腳都不用踮就能看到。倒是南星，個子稍微矮了點，看不見，聽見裏麵的熱鬧又很心癢，就總想往裏擠擠。
    沈淵看南星時不時一步三回頭地看向自己，便說：“你去裏麵看吧，我就在外頭轉轉，你看完了出來就是。”
    南星得了沈淵的話，這才更加賣力地往裏麵湊。
    寧策皺眉：“不是說大皇子一向身子不好？那近侍怎麼說自己進去就自己進去了？也不擔心把主子留在這有什麼閃失？”
    莊羽：“能有什麼閃失？是他自己叫人家進去的！”
    裴靖安嘴角一揚：“莊羽，去把大殿下請上來坐坐。”
    莊羽表情不大情願，但身體上執行起裴靖安的命令卻半點不打折扣，轉身就下去了。
    樓下沈淵正覺得有點冷，本就打算進長興樓裏坐坐，一轉身就看到向他走過來的莊羽。
    他認出這人是跟在裴靖安身邊的副將。
    莊羽麵無表情：“大殿下，我們將軍有請。”
    沈淵眉梢一挑，抿著的嘴唇揚起弧度：“有勞副將帶路。”
    莊羽側身做了個請的動作。
    來到二樓雅間，沈淵才注意到裴靖安坐著的窗邊剛好一轉頭就能看到自己在樓下的位置。
    裴靖安率先開口：“大殿下好興致，也是出來看元宵燈會？”
    沈淵在裴靖安對麵坐下：“是啊，在行宮三年，都快忘了金陵的元宵燈會有多熱鬧。”
    裴靖安：“可我看殿下對金陵的街道很熟悉。”
    沈淵無奈一笑：“說來慚愧，離開三年，這一回來都覺得整個金陵陌生了不少，很多地方都變了，我就跟城建署那邊要了最新的金陵城圖紙，提前了解清楚那些地方變了，怎麼變的，也免得日後有一個人走到自己不認識的地方迷了路。”
    裴靖安：“大殿下想的很周到。”
    沈淵笑著：“我這人沒別的優點，就是心還算細，也喜歡未雨綢繆。”
    裴靖安：“那殿下給二殿下出主意獻美人，也是未雨綢繆？”
    沈淵笑容不變，啪的一聲打開折扇：“某種程度上來說確實是。”
    裴靖安：“看來殿下是忘了我之前的話。”
    “怎麼會呢？我當然記得！”沈淵輕笑“我隻是沒打算照做。”
    裴靖安：“殿下倒是言語直接。”
    沈淵：“彼此彼此。”
    氣氛一時間有些劍拔弩張。
    裴靖安突然笑了：“殿下跟二殿下兄弟親近，可以理解，不過做兄長的最好能肩負起教育弟弟的責任，不能讓弟弟在外胡作非為，殿下覺得我說的對不對？”
    沈淵：“那要看這個胡作非為的定義是什麼了。”
    莊羽：“殿下這麼說是不是有點沒理攪三分？”
    裴靖安皺眉，他本以為和自己說話都有點衝的沈淵會當即嗬斥莊羽以下犯上，已經在想要怎麼保住莊主，卻沒想到沈淵隻是淡淡挑了挑眉，說：“我可沒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麼問題。”
    就連邊上的寧策也都意外沈淵這樣平淡的反應。
    明明被將軍說兩句他就開懟，可被莊羽說“沒理攪三分”這種直白冒犯的話，沈淵竟然都沒有生氣。人人都說將軍喜怒無常，這大殿下跟將軍一比真是不遑多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