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煙霞 明月孤芳堪自賞 第25章 明月芳華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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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舊的茅廬裏,漆黑一片,連篝火也因為怕泄露行跡的原因給滅了。角落裏窸窸窣窣地爬過老鼠,將地上殘餘的番薯皮和果子銜去。
任堯溪閉著眼睛假寐,想著一些事情,掛念著一些人。
同樣睡不著的項少凡睜著眼睛望著茅廬頂上,借著破了一大口子的草簾,他清楚看到幽蘭而寂靜的夜空。
五年前,為了一時興起,也為了逃避藺莫夕的苦苦糾纏,他拿著易天給他的信隻身一人去了流星門。五年內,他心無旁念,接任務專職賞金獵人,解人之所急,助人於危難。
他沒想過要成為什麼大俠,也沒想過與人爭奪。就算是賞金榜的排名,他向來也不執著。能位列前三,一則是他的劍夠快,二則是他所接任務都是拿命在玩得。至於給多少賞金,於他其實並無差別。五年裏,他還未曾從賬房內取過自己的賞金,平日所用皆是每月的五十兩分錢。
如今,他誤中圈套,遭人陷害,淪為江湖通緝犯。他在猜、在想,此刻的賞金榜上他的人頭會值多少兩。
他雖非世出什麼名門大派,也非所謂江湖豪傑,卻一向恩怨分明,是非黑白明辨。他見不得人家受委屈,自己也沒受過這般大的委屈。
在這野林茅舍中,他的眼神如此哀傷,烏黑的眸子裏閃爍著朦朧的淚水。他平躺著,高高地抬著頭,將該死地淚水往裏流。
“藺莫夕,你在做什麼呢?”望著明月,他想起了藺莫夕。
然而,遙遠的煙霞山巔,藺莫夕正一人坐在懸崖邊,望月寄思。
陡峭的崖壁,萬丈臨淵,蒼茫的山穀,望不到頭的穀底。淩空獨掛的冰月,讓人覺著身處寒冬冰雪之中,清冷而寒心。
而她此時此刻的心情就像這輪皓月,冰涼得沒有一絲溫度。她的手腳也是冷冰冰的。她就像是坐冰雕似的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夜風越冷冽,黑夜越孤獨。
藺莫夕可不是來著山巔消沉的,她忽折了山巔山的一枯枝揮舞起來,迎著倩影,口中默默念起小詞:
“小軒窗,夢佳期。閨中怨,傷離別。天長地闊清風厲,海枯石爛紅顏累。”
詞盡枝落,藺莫夕的身子成一字開單腿直立於風間,右臂似如手中長劍般決然一揮,淡然止於前。一滴淚水順著眼角,滑落,在幹枯的樹枝上留下淡淡的痕跡。
忽然間,一悠悠然的聲音自山間傳來:
“古道亭,難相見。天不老,情自絕。燭心無影雙淚垂,明月相思清腸斷。”
“來著何人?”藺莫夕收起枯枝,於四周相尋,不得其人蹤跡。
驀然,一道清影從她的眼前掠過,她循著影子轉過身,目光停落在一青衣女子身上。
瞧著這青衣女子,迎風而立,一頭白發銀絲飄然不至於風。細細瞧她的臉,光滑細嫩,不似蒼老的老嫗,倒像是二十來歲的青年女子。神采奕奕的神色,窈窕的姿態,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
“這麼晚了,前輩何以一人在這蒼涼的山巔?”藺莫夕談笑自若,既沒有揶揄不敬之意,也沒有戲弄無賴之樣,表現出少有的穩重與內斂。
“這話應該是我問你,你每晚的亥時左右你便來此,一共二十一天,你都獨坐一宿。這是為何?”青衣女子的聲音飄飄然似仙人之音,英氣卻寡淡不足。
藺莫夕噤若寒蟬,瞪大了眼睛,望著這名神秘的女子,忘記了要怎麼回答。
“問你話呢!”口吻強硬不失霸氣。
“那麼前輩呢?我獨坐一宿也不過二十一天,恐怕前輩在這山頭之上已然空手明月好幾年了吧!”藺莫夕容不得這樣的霸道的語氣,一副不卑不亢的樣子。
“煙霞門幾時又出了你這樣聰明的丫頭?”青衣女子不但不氣惱藺莫夕的無禮,還有些竊喜。
“哦,這個好說!你若是說像我一般聰明的,那煙霞門比比皆是;而比我聰明的更是數不勝數!”藺莫夕嬉皮笑臉地回答,骨子裏的我行我素又開始作祟了。
這回,青衣女子似乎生氣了。冷笑著向藺莫夕逼來,一道道青色的光線順著暗器朝她射來。她不敢小視,穿梭於青色的光線間,側伸、後翻,側閃、後仰,一刻都容不得她開小差。
“喂,老妖婆!說不過就打,是不是太有失名門風度了!”
“小丫頭,誰告訴你我師出名門了?”青衣女子至今都還沒有使出什麼武功招數,隻有暗器,根本不可能看得出,“還有,是誰告訴你名門之後就不可以使手段啦?”
“你!”藺莫夕氣結,無力反駁,因為青衣女子所言她完全認同,而且這一直都是她的處事之風。
忿忿然間,藺莫夕騰空而起,揮舞著手中的枯枝,將內力逼與其上,使出煙霞四絕之一的“孤月殘影”。那幹枯的樹枝就像一支上了弦的箭,飛一般地射向青衣女子。又開始還是“一支箭”,但越接近青衣女子的時候,枯枝就幻化出百來支的影子,教人眼花繚亂。
“叮咚”原本應該射入青衣女子右肩的樹枝,被青衣女子用左手的中指和食指夾住了。握著另一端枯枝的藺莫夕,不敢相信地盯著那兩節手指,試著再往前刺,樹枝卻像是定了身一樣紋絲不動。
“咳咳!不玩了!”藺莫夕一見打不過,就放開了樹枝,甩手做到一旁去。
“真是小丫頭一個!”青衣女子眼角含笑,將枯枝一收,握在自己手中,“怎麼,這麼快就認輸了!不想知道我是怎麼躲過你的‘孤月殘影’的嗎?”
藺莫夕一聽青衣女子對自己的劍法了若指掌,再聯想到她在這山巔隱居,便猜測著她與煙霞門有所淵源,試想一問,但又覺著不妥。
“有的學,幹嘛浪費!”藺莫夕拍拍屁股站起身,接過青衣女子扔還給自己的枯枝。
這一次,當藺莫夕的“劍”射向青衣女子的時候,她一邊去接“劍”,一邊用餘光掃視著對方的動作。
一次沒有看清,兩次沒看清,藺莫夕一連使了三次,終於看清了青衣女子的招式。在枯枝朝她射來的那一刻,她的手指就開始在空中對準位置。之後的樹枝雖然幻化出許多的影子,但那些都是虛的,真正的“劍”至始至終都沒有改變位置。而事實上,使這招的人也是按照這個原理,在劍射出後將劍再接住的。
“不算太笨!”青衣女子負手而立,對視著有些興奮的藺莫夕。她也覺著很有趣,一抬手,一枚細如針地暗器夾在她的指間,“看清楚,這是鳳尾針!”
“你是千手閻羅,玉白鳳?”藺莫夕脫口而出,麵色蒼白。
“小丫頭,見識不少!不過,也不至於怕成這樣吧?”
“能不怕嗎?‘鳳尾銀針萬宗歸,縱使閻羅難回春’說的可不單單是你鳳尾針的厲害,還有你的鐵石心腸。我不可想做你的針下魂!太、師、叔!”
“太師叔?小丫頭,別套近乎!”玉白鳳收起鳳尾針。
“太師叔,客氣了!太師叔自幼入煙霞門,十二歲就習盡煙霞四絕,打敗太師祖強製下山。一年內,你就位居賞金榜第二,十三歲名震江湖。在你十八歲那年,受雇血洗虎頭寨,身負重傷,消失兩年。二十歲的時候,你又以‘鳳尾針’的獨門暗殺技重歸江湖,一個月不到,‘鳳尾銀針萬宗歸,縱使閻羅難回春’的判詩傳遍江湖,千手閻羅的稱號也不脛而走。不知莫夕所言可有遺漏!”
“小丫頭!這些,你都是從哪兒聽來的?”
“不用聽,曆年的《煙霞年紀》中盡有備述。莫夕不過複述罷了!”
“你是說,我的名在出現在了《煙霞年紀》中?”
“太師叔不必懷疑。莫夕雖不知當年發生何事,但太師祖既然應允你能在這煙霞山巔隱居,自當是認可你的!”
《煙霞年紀》一書由西風樓的樓書員記載,主要記錄曆代弟子的生平。凡是被逐出師門的人都不會出現在書中。自開宗立派以來,《年紀》的記錄冊子已占得一層樓中書架的一大半之多。
“小丫頭,你叫什麼名字?”
“藺、莫、夕!”藺莫夕爽快地答道,“若太師叔不信,自可找我算賬!”
“我已隱退江湖近二十餘年,一直身居這山巔之中。偶見你於懸崖邊夙夜獨坐,今日又聽聞你吟唱小調,觸景傷懷之間,現了身。這便是緣分!”說著,玉白鳳手執鳳尾針擲給藺莫夕,帶她接住,又接著道,“這鳳尾針也是我苦創兩年所得,與其就此絕技,不如授予你。我相信,你會適得其用的!”
是夜,千手閻羅,玉白鳳將畢生所創絕學“鳳尾銀針九式”悉數授予藺莫夕。
天明時分,玉白鳳已然離去,她如風而來似風而去,不著痕跡。藺莫夕手執鳳尾針,獨自一人站在山巔,看日出,輕輕哼唱著自己與玉白鳳的閑來之作:
“小軒窗,夢佳期。閨中怨,傷離別。天長地闊清風厲,海枯石爛紅顏累。古道亭,難相見。天不老,情自絕。燭心無影雙淚垂,明月相思清腸斷。”
飄渺的山巔,似有回音,又似伊人在對岸遙遙相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