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燕秋然在蘆葦蕩和陸飛羽看日出時在想什麼，也沒有人知道陸飛羽給他的手帕上寫了什麼。
    這次比試過後，換得十日內不開戰的結果。
    此時，在大梁營帳內，眾人吵得不可開交。
    “陸將軍，戰場上的廝殺不是兒戲，你這樣做給了燕軍休養生息的機會。”
    “要我說，這個賭約就不該履行，明天打他一個措手不及，一舉拿下鄴城。”
    “大家都知道，鄴城是攻進大燕京都的最後屏障，他們現在就是苟延殘喘，就應該拿下燕季青的頭顱，早日論功行賞。”
    ……
    這些人說來說去，明裏暗裏都在指責陸飛羽，不應該弄出什麼賭約。
    “夠了，說是十日就是十日。”陸飛羽打斷了他們的爭論，一群人瞬間啞口無言。
    “此次賭約就此打住，輸了就是輸了，調整十日後，全軍出擊，拿下鄴城。”
    其他人也敢怒不敢言，陸飛羽年僅二十五歲，就是大梁遠近聞名的常勝將軍。
    素以手段狠厲聞名，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見陸飛羽這樣說了之後，眾人也不敢有異議，紛紛告退。
    除卻一人獨留帳內，此人正是林峰——林校尉。
    他依舊不死心，試圖改變陸飛羽的想法。
    “陸將軍，當初說好三個月拿下鄴城，現在時期將近，你……”
    陸飛羽不耐煩地揮手打斷他，“林校尉，你要記得你隻是一個校尉，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
    別人他陸飛羽不清楚，但是這林峰最是陰險狡詐，背著自己的做的那些勾當還以為他不知道呢。
    但這人他偏偏還動不得，這是皇帝親派來的，說好聽點是助他一臂之力，實際上就是一個通風報信的眼。
    林校尉也不生氣，隻是平淡地回答道：“過不了一個月，如果將軍您依舊拿不下鄴城，那麼自會有人來接替你。”
    陸飛羽雙手緊握，這麼久還在與鄴城周旋，京城那邊早就等不及了，恐怕這時來接替他的人，此刻已經在來的路上了，過不了幾日就會到達。
    到那時，燕秋然的處境會更加艱險。
    但陸飛羽知道，他不想燕秋然死。
    鄴城內人心惶惶，能跑的早就跑了，隻剩下一群老弱病殘。
    他們現在能做的隻有等待，或許會有奇跡，但更多的是絕望，為死亡倒計時。
    燕秋然常常失眠，時刻緊繃著的神經，沒有一刻能夠放鬆。
    燕秋然想，如果他不姓燕，不是什麼燕將軍。
    不用背負這麼多的責任，也沒什麼國仇家恨。
    他有恩愛的爹娘，溫婉的姐姐，永遠冷著臉的大哥，溫暖和煦的二哥。
    普普通通的家庭，就算生在這亂世，有家人的陪伴，也不會覺得孤單。
    要是時間能夠停留在美好的時刻，那該多好。
    但現在他什麼都沒有了，隻剩下麻木的軀體，他還不能倒下，守住鄴城是他最後的使命。
    在燕秋然的堅守下，鄴城苟延殘喘了五個多月，這是一件幾乎不可能的事。
    曾經說過，鄴城別說三個月，就連三天都堅持不下去。
    但燕秋然守下來了，盡管困難重重，他依舊沒有放棄。
    隻是結果讓他心寒，在他堅守的這幾個月裏，皇帝夜夜笙歌，奢靡之始，而危亡之漸。
    亡國不過，頃刻之間。
    鄴城一旦失守，大燕必亡。
    燕秋然知道結果已經不可改變，卻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在前一天晚上，燕秋然又收到了陸飛羽的信，一封勸降書。
    燕秋然知道，陸飛羽是希望自己活下來。
    隻要現在投降，打開城門，就不會有人員傷亡。
    但是，燕家沒有投降的孬種。
    這封信陸飛羽也告知了燕秋然，梁軍換主帥的消息，同時也說明了他的心意。
    自城牆上一箭，一見即傾心；長亭一別，思君久矣，願與君相守，共赴生死約。
    燕秋然緊緊握著手，他想不明白，陸飛羽是大梁最年輕的將軍，戰功累累，前途無量，又何必耗費心神在自己這個將死之人身上。
    沒錯，燕秋然就沒打算活著，抱著必死的決心守著鄴城。
    這封信，隻當從未見過吧。
    最後，在燕秋然的回憶裏，隻剩下一片猩紅，鮮血淋漓。
    說沒想到，卻也是有所預料，背叛者正是他的親信秦昭。
    秦昭雖不姓燕，也是燕家軍的成員，是燕秋然的父親一手提拔上來的，那個陪著他經曆大小十餘場戰役的人。
    到了最後，燕秋然才知道，為什麼父兄苦戰三日也沒有等到援軍，為什麼自己堅守鄴城卻依舊改變不了亡國的命運。
    叛徒又何止這一人，整個大燕內部早已被這些蛀蟲掏空。
    他們踩著燕家軍的鮮血，享受榮華富貴。
    燕秋然在閉眼的前一刻，忍不住淚流滿麵，不是因為畏懼死亡，而是心有遺憾。
    燕秋然身邊的護衛，從他來到鄴城時就在旁邊侍奉著他，此人因毀容而以麵具遮容，天生的啞巴，不能言語。
    燕秋然卻不知道，是陸飛羽裝扮成了這個樣子，守在他的身邊。
    他會在燕秋然夜不能寐時，默默地站在身後，提醒他吃飯喝水。
    直到城破那一日，他挺身為燕秋然擋箭，麵具摘下，赫然是陸飛羽的臉。
    燕秋然這才明白，為何這幾天，這人的那一雙眼睛看著他的時候，仿佛有許多話要說。
    一切已經來不及了，他親眼看著陸飛羽死在自己麵前。
    城內百姓早在三天前就被秘密遣送，現在鄴城也隻不過是一座空城。
    而燕秋然此生，不負國不負民，卻辜負了在家中等待自己回家的娘親和姐姐，她們永遠等不到自己回去。
    而自己死了之後呢，國破家亡，依舊不能改變什麼。
    燕秋然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賭上整個燕家，沒有意義的守著這個瀕死的國家。
    沒人能給他答案，身體在逐漸失溫，意識也開始不受控製。
    燕秋然卻在最後得時刻，爬到那人的身邊，拔出了霜雪這把短劍。
    下一刻，鮮血噴湧而出，燕秋然躺在陸飛羽旁邊，望著頭頂的藍天，安然地閉上了眼。
    公元184年六月初三，鄴城城破，主將燕秋然拒降，自刎於東門，燕家軍全軍覆沒。
    五日後，梁軍一舉攻破都城，燕國不複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