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仈拾柒回 九州亂雲掩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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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音與徐莊周一路緩行回徐府,卻未走廣道朱門而是從別院進入,入的是府中的“淮鷸渚”,此中珍奇花木無數,鮮少有外人進入。
戎音傲的是心氣,卻都不看身旁一旁的南海青珊樹、雲母澤浮於花。緩步行過一株株一葉千金的扶桑蓬萊枝。庭中還有一棵十人環抱的冀州龍羅樹,世間極為罕見更何況這棵明顯已有了千年壽數。那四散攏天的枝幹竟是幽綠通透如琉璃一般,依稀可見脈絡在其中暗暗流動的光澤。樹葉如繁星、雖在白晝卻依然熒光不滅。這滿目的人間奇珍望眼而過,戎音卻眼神淡漠的跟著徐莊周步入淮鷸渚的樓台中。
桌上隻有兩碗清粥,散上蔥花、碎花瓣,再平凡不過。戎音在桌前坐下,憑靠著的模樣是連權臣貴胄經年累月吟詩風月也養不出的閑散。外麵小池中一尾尾紅魚擺著曲線纖長的尾、帶著斑斑鱗光自碧水青石中浮掠隱去。
粼粼波光映在戎音臉上,他低頭喝了口粥,倒是難得的清甜可口。侍女上了幾碟小菜,鹽焗的炒花生,清蒸鳳尾菜。徐莊周讓人盛了小碗水果露道戎音麵前,說:“公子自河倉城而來。我近日聽聞有一自稱慕容氏後人的人正在聯合鎮遠軍起兵叛亂,公子可知詳情嗎?”
戎音抬眸看了屋外小池的紅魚一眼,避而不答,反問:“我在河倉城,隻聽說了陛下駕崩太子即位,想聽些更詳細的,不知可否問問徐相了?”
徐莊周倒也不追問,道:“皇上將李慶安囚禁宗人府,貴妃殉葬皇陵。明日是新君嶄露頭角的初次登臨朝堂,公子可是要去參見新君嗎?”
“我既無官職亦非世家出身,何以上朝?”戎音話中有意,說的淡漠反讓人聽不出語氣。
這番話既是有深意更是暗中試探徐莊周的想法。戎音自河倉城回來,若隻是先皇下葬之名自然不能撼動他因厭惡朝堂而離京遠走的心思。但慕容雲就在他多年駐留的鎮遠軍中,他更是作為慕容氏的舊臣,此番八成是因叛亂而來。但另有可能便是戎音不與鎮遠軍、慕容雲同謀,而改投向了新君主。
徐莊周必然要想清楚,但他並未沉思太久,隻道:“若公子有意麵聖,我自當全力相助。”
回答的太快太幹脆,戎音不禁眯起雙眸,道:“徐相若是幫我,可是沒有分毫好處的。”
徐莊周報以一笑,“舉手之勞罷了,我們各求所需。權當我買公子一個人情。”
戎音笑道:“我的人情可遠不比徐相園中的幾株蓬萊枝值錢。況且我隻認我心頭所認定的人事物。人情諾言、約定盟約於我而言皆可棄之如敝履。縱然徐相這麼說,我也不敢擔保日後還能記得兌現這個人情。”
“最善變的莫過人心,所以人心亦是最難捉摸。但反之,正是因為人心的善變,才有無數方法將其掌控手中。公子是聰明人,單單是謀略便無人敢妄言能出其左右。這朝廷之中何人的心思不是瞬息萬變。”徐莊周淺笑,卻並未要他兌現什麼。方才那句話堪堪隻是個措詞。戎音有他自己的目的,徐莊周亦非全然幫他。真正的各求所需。
已近黃昏,落霞掩疏影,暗香緩緩流動其間,戎音站起身來,道:“戎音在離開之前便就當做透露個心思,我進宮見那新的君主,與徐相無關、徐相亦是找不到任何好處、更無利用可言的。”
徐莊周以茶代酒,舉杯笑道:“無妨。那麼當做回敬我也告知公子幾句,那鎮遠將軍攀覃為人正直,隻懂得朝廷洗腦的那套忠信仁義,但思路卻過分的古板不懂變通。公子若是深謀遠慮,便不該長久的依附此人。”
“我與他相處多日,他不會置我同他的交情於不顧……”
戎音話未說完,徐莊周便打斷道:“公子離開京城多年果然也過著公子心心向往的閑靜生活了,離了這朝廷竟是連心思都放寬了不少。公子既然回來,便該記住對人人皆需謹慎、言詞不得有誤的通條。”
戎音冷笑一聲,“我自然沒有徐相善攻心術。多謝款待,戎音告辭了。”
戎音步出小樓,漫天餘暉燃遍,龍羅樹猶如塗抹著夜明珠的粉末一般散著瑩瑩的幽光。相傳龍羅樹一千五百年開花落葉,花盡葉落皆歸塵時,樹幹會光華盡失猶如枯敗死亡。但枯萎僅僅隻是一夜,一千五百年,一夜之間猶如蝴蝶鳳凰蛻變浴火一般的重生,來日猶如夢幻一般開枝散葉迅速生長,枝幹再變換一種顏色示以千年的告終。到了那時,應當是籠罩著整個京城的一場幕天席地的花開吧。
戎音撚起落在地上的一蕊銀紫花苞,或許這花期,已經不遠了吧。此生有幸見一回龍羅開花,倒是三生最值得慶幸的一遭疾苦輪回。
戎音出了徐府,前去昔日慕容氏被封的故宅。依然是滿目蕭然,春夏秋冬皆野草叢生,牆邊的幾處地方、借著有積水常年堆積,旁邊的野草已越過了戎音頭頂的高度。戎音側身拂過重重枯草,來到西廂房之中。掀開桌板,取出一隻瓷人偶時,他目光柔和的不似他本人。
那是一隻笑的有些詭異的人偶,高度約莫半個手臂,各個關節皆有圓滑的球狀物連接因而連五指都可以自由旋轉。人偶穿著紅色繡鳳長袍的絲衣,極喜慶的樣子,但麵料已有些磨損沾灰。這份熱鬧的顏色襯著那奇怪的笑,極不協調又讓人莫名生寒。
但戎音卻將其捧在胸前,低頭著頭站了一會兒,眼神沉沉的。
半晌才將偶人放下,拿出一柄小刀劃破了指尖,將血摸在了偶人頭上。又將它放了回去,喃喃的說著:“還有……一把故鄉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