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小南靜了很久，沒有說話，他隻能聽到那邊謝餘漸漸虛弱下去的呼吸聲。
    其實有點惡心的是，他還挺想問謝餘的情況怎麼樣，但是問出來他又覺得好惡心，所以就這樣沉默地僵持著。
    謝餘看了看自己別扭外翻的手，忍著疼痛，把手掰回了原狀，冷汗瞬間濕透了他的衣衫，但他還是躺在病床上，閑散地笑著：“喂？你再不說話，我要舉報你消極陪聊騙錢了。”
    “你怎麼樣？”所以，皮小南還是問出了口，皮小南麵無表情地快速說，“稍微有點惡心，但是我覺得我還是有必要了解一下你的情況，畢竟你為了給我製造機會都快要死了。還有，弟弟又沉睡了嗎？”
    “你一點不吃驚，看來，你也感受到弟弟的存在？什麼時候？”謝餘問。
    “不奇怪，因為我就是你。從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也能感覺到。”皮小南說。
    “嗯。”謝餘仰頭看著被自己炸出了一個大洞的天花板。
    外麵的夜空沒有星星，隻有沉沉的夜色，他躺著的地麵和天空都是這樣被火炭肆意燒灼之後的顏色，這讓他一瞬間感覺自己好像已經死了，他已經變成了漂浮的靈魂，在沒有星星的天空上給另外一個十四歲的自己打電話。
    “還好，所有人都還活著，今晚我們都幹得不錯。”他說。
    雖然他現在還沒見到葉烽，莊凡和巫琊他們，但他知道他們一定不會有事的。
    他記得以前有個叫做陳光的人說過，“上天會庇佑每一個好人的。”
    掛了電話，謝餘側頭看向旁邊艱難地喝著精神漂白劑和體力恢複劑的喬桑，他的兩隻手都被砍斷了，現在就跟個討口的一樣艱難地縮成一小團叼著瓶子在喝，嗆得到處都是。
    他伸手拿起了瓶子來喂喬桑。
    喬桑看了謝餘一眼，謝餘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地把瓶子往前遞了一下，喬桑猶豫了一下，還是伸頭去喝了。
    喬桑覺得自己現在一定很狼狽，滿臉都是灰黑，像條流浪狗一樣從別人的手上喝水，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難堪，情緒的激蕩讓他臉上大滴大滴地流下了眼淚。
    “你哭什麼？”謝餘舉著瓶子淡淡地問，“我們不是都活下來了嗎？”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喬桑的精神值還沒有完全恢複，他就像一個好麵子，這個年紀很容易覺得自己丟臉的大學生一樣偏頭遮臉，不讓謝餘看他。
    “我覺得……自己好像一條無家可歸的流浪狗。”喬桑說。
    “是有點像。”謝餘不帶任何情緒地點評了一句，他抬眸看著喬桑，他知道如果自己要是沒有再生天賦的話，沒有弟弟掌控自己的身體的話，他會比喬桑更慘，“我們兩個現在都很像流浪狗，但至少我們是活著的流浪狗，所有人都活著，你姐姐也是。問你一句，為什麼你看起來像個成年人，而你的姐姐卻像個兒童？”
    喬桑死死地咬住謝餘手上的那瓶精神漂白劑的瓶口，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嗚咽著痛哭出聲，沒有手臂的喬桑哭著弓起了身子，他彎下腰，頭抵在謝餘的手上一直深深地彎到地麵上，就像是在給謝餘磕頭，含糊不清地哽咽著道謝：“謝謝你救我，謝謝你的兒童救了我的姐姐……”喬桑並不知道皮小南是另一個謝餘，隻以為他是謝餘這次任務要拯救的兒童。
    離爆炸還有幾秒的時候，喬桑以為自己會死，因為沒有雙手，用盡體力的刺客可以說對於謝餘這種情感冷漠的人來說沒有一點作用，但是，謝餘冒死地從火光裏衝過來，用鞭子把他拖進了鏡子裏。
    “其實，我也沒想到我的兒童會去救你的姐姐，他的理由我不太清楚。”謝餘垂下眼簾，他平舉手臂，把抵在他手腕上彎腰的喬桑給扶直，不冷不熱地直視著喬桑淚流滿麵的臉，“但我救你是有理由的，因為你也救了我，這是我們之前就商議好的交易合作的內容，如果你成功地拖住了苗黑齒，那麼我就會盡力救你。”
    等到情緒徹底平複之後，喬桑才說，他和他的姐姐都是因為那場可怕的瘟疫導致感染的，隻不過，姐姐被感染過後，身體就再也長不大了，而他卻是天賦覺醒，被特別行動部第五分部的部長看中，成為了一名覺醒者戰士。
    他跟他的姐姐已經有好幾年沒有見麵了。
    他沒想到，再見麵的時候，姐姐會變成如今這般的孱弱樣子，他後悔得不行。
    他喃喃地說：“如果，我沒有背叛她的話就好了，如果我沒有離開她的話，如果我稍微有一點勇氣的話，姐姐就不會變成那樣子……”
    “我需要知道你的一切。”謝餘說，“既然你選擇了我，需要我救你的姐姐，那麼告訴我，你和你姐姐的所有的故事……”
    周三淩晨，三點四十五分。
    兒童傳染病區，C病區，兒童精神病五號房。
    除開皮小南之外的另外幸存的孩子都被關進了第五隔離病區C病區裏一間精神病房裏。
    希望福利院的老師把孩子們都關在這個騰空了的精神病號房，反鎖在這裏，將其當做了禁閉室。
    這個精神病號房在離A區僅僅一條走廊的位置，三麵牆都沒有窗戶，唯一一麵有窗戶的牆正對的也是走廊，對麵就是廁所----護工和老師時不時地過來上廁所，這導致這個目前無人住的精神病號房非常適合用來做一個小型的監獄，鎖住一些想要逃跑的福利院的不乖的兒童。
    不過，到底這些兒童是他們投資人選定要匹配的兒童，他們也不會過多的苛責他們，因為他們認為帶頭的皮小南已經受到了院長的懲罰了，所以，他們對像喬薇薇這樣的瞎眼睛女孩，還是比較寬容的。
    譬如，喬薇薇向老師請求要做一些手工來打發時間，老師也就給了他一些畫布，塗膠和布頭，針線之類的東西，而且，喬薇薇的身體看起來很孱弱，之前還吐了血，在檢查完了，經過了一番治療之後，喬薇薇和心髒病發作搶救的喬喬都被送了回來。
    小炎也遭受到了老師的一番訓誡，因為他主動揭發了皮小南，老師並沒有用很嚴厲的手段懲罰他。
    看到小炎回來，雖然正義感十足的小莫很生氣小炎告密的行為，但畢竟是自己的弟弟，小莫還是擔心他被罰，擔心他會像皮小南那樣被老師按住頭淹到水裏去的懲罰。
    “小炎，你沒事吧。”小莫馬上站起來，關切地問小炎。
    小炎（米迦勒）冷淡地搖頭，自己坐回精神病號房的一張小床上，把眼睛閉上睡覺，分明是不想再回答企圖尋根究底的小莫了。
    老師對著三個孩子說：“現在你們都沒有什麼大問題了，都給我老老實實地在這裏待著，等明天投資人來了，帶你們去看病，然後管理人會為你們簽署同意匹配的協議書，你們就可以跟他們完成匹配了。我不希望再看到有人逃出去了，聽到沒有？惹怒投資人先生，我們大家都沒有好果子吃的!”
    說完，他轉身離開，關上了門。
    喬喬奄奄一息地捂住自己的心口蹲在了地上休息，喬薇薇蹙眉靠在牆上深呼吸，她的唇一點血色都沒有，這兩個孩子看起來都不像是老師說的一點兒問題都沒有的樣子。
    幾個孩子各自去了自己的床上休息。
    喬薇薇默默地回到床邊，她打開了她的小包包，做著一隻老師曾經教他做過的一隻洋娃娃，嘴裏輕輕地哼著一首兒歌，是鵝媽媽童謠的一首兒歌“誰殺了知更鳥。”
    她用最甜美的聲音，唱出最為恐怖的童謠，但因為她是病人，小莫雖然感覺頭皮發麻，可也不好去責備她，隻好再三要求無效的情況下，自己被子蒙頭睡覺。
    半夜，喬喬心口疼，又不敢去找這裏的護士，因為夜班的護士都是感染物，還有那些畸形兒童，他實在太害怕，又太難受，翻來覆去睡不著。
    淩晨五點三十七分，第五隔離病區因為A病區的爆炸帶來的混亂到將近淩晨才結束，皮小南在確認禮拜堂附近沒有任何巡視的老師之後，從背後沿著小花園一路飛跑，包繞了A病區一圈才尋找到喬喬被關禁閉的地方，這個C病區兒童精神病區。
    他十分警惕地打聽到了兒童被關押的那個精神病區所在區域，從A病區一樓走廊處的窗口翻進了住院部大樓，然後安靜地等在C病區兒童精神病區的女廁所門後，在等到有老師進來上廁所的時候發出了腰間鑰匙碰撞的聲音，皮小南就毫不猶豫地從門後出來偷襲老師。
    他很輕易地用從禮拜堂裏拿過來的燭台砸暈了老師之後，從腰間取下了老師的鑰匙，他躲在女廁所的門後，警惕又冷靜地調整自己粗重急促的呼吸，在確定走廊裏沒有老師和感染物護士，還有畸形兒童過來之後，皮小南手腳動作非常輕鬆地跑向了走廊對麵的兩間精神病號房。
    他在病區走廊上聽到護士議論後得到的消息是，喬薇薇和小莫被關在一間，小炎和喬喬被關在另外一間。
    皮小南思索了一會兒，決定先救喬喬，因為喬喬比喬薇薇要更聽話一些，還不是那麼聰明。
    皮小南站在門前，他左右張望著走廊，提防有人走過來，手下動作很快地開了外麵的一間病號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