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餘不知道周默雲把葉安妮藏在了那個未來，但他清楚地意識到，那就是他必須和葉烽撐過這段難熬的時間-----畢竟在夢境裏死亡，也是真的會死的。
    暴怒且喪失理智的感染物，可不會因為0號消失不見，就放棄對第一科研所的進攻。
    現在的時間是23：57分。
    地板已經出現了輕微的晃動，大多數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惶惶不安地走出房間：“是地震了嗎？”
    趁現在手機還有信號，祁驍把消息發到了工作群，他沒說是因為葉安妮覺醒引來了感染物，他隻說科研所被感染物包圍了。
    “把9號樓的誌願者都喚醒。”他對電話裏的工作人員們說道。
    巨大的蠕蟲和甲蟲，一下一下地撞擊著牆體。
    科研所整座建築是由一整塊金屬鑄成，又深埋地下，遠比一般的建築牢固。
    地上，狼群們對月發出了嚎叫，這些巨狼最大的有十米高，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座座小山，而且，它們的樣子已經高度畸變，看起來就像是影視劇裏的怪物狼人一樣恐怖凶惡。
    除了它們之外，還有感染物源源不斷地趕來，人形的，非人形的，齊聚一堂，像是一場狂歡的盛宴。
    感染物可以通過吃同類進化，當然，也能通過吃覺醒者進化。
    畢竟，從本質上講，它們都是“進化種”。
    各地的傳染病防治中心已經從衛星監控裏發現了異樣，並且把情報層層上交，總部迅速派出增援，但怎麼看都像是螳臂擋車，杯水車薪。
    如今，全世界最強的覺醒者，都集中在科研所內，看起來科研所隻能自救了。
    好在現在X傳染病剛爆發沒多久，放在謝餘那個時代，科研所這點戰力，隻能在原地等死。
    廣播裏，傳來了工作人員的通知：“請所有人到第一層集合，科研所電力供應不穩，請從安全通道撤離。”
    第一層是科研所修建的避難所，第一層最為廣闊。
    當初在建造的時候，就考慮到了地麵徹底淪陷的情況，因此比起避難所，更像是一個小型的城鎮，房間都是膠囊房，可以容納數萬人在其中生活。
    幾名軍官匆匆趕來，謝餘還看到少年時的前特別行動部第五支隊的隊長趙一非和副隊長淩槐，趙一非和淩槐都是很稚嫩的模樣，穿著特別行動隊的統一軍裝，頭發也都剪得短短的，當然趙一非看起來還是體格健壯，肌肉格外結實，而淩槐則相對白淨文弱一些，他們都配著槍。
    “主任，我們先從安全電梯撤離，你不能出事。”這個時候的趙一非根本不認識謝餘，隻把他當成了科研所裏的一名普通的科研員。
    在他們眼裏，祁驍比整個科研所加起來都還要重要。
    祁驍看了他們一眼，微微點頭，道：“好。”
    說完，很自然地對謝餘和葉烽說：“葉烽，小謝，你們跟我來。”
    趙一非和淩槐有些踟躕：“主任，安全電梯最好一個人使用。”
    “站三個人，沒關係的。”祁驍的態度很是堅決，“他是葉烽和周默雲的心理醫生，葉烽和周默雲需要他控製病變度。”
    聽到這裏，趙一非和淩槐等人才不再堅持。
    沙蟲已經把金屬牆咬出了孔洞，岩漿從外麵灌了進來，遠遠傳來了幾聲尖叫和哭喊。
    祁驍的腳步不可避免地一頓，但很快，在其他人的催促下繼續前行。
    在這些特種兵的掩護下，祁驍，謝餘和葉烽來到了一間隱蔽的手術室，露出了背後的電梯。
    在看到它的第一眼，謝餘就有些明白，為什麼軍官說安全電梯隻能容納一個人。
    比起電梯，這更像是一個圓形的垂直通道，空間很是狹小，甚至連運行靠的都不是電力，而是磁力。
    電梯就像是個鐵皮罐子。
    祁驍走了進去，然後朝著謝餘揮了揮手。
    大小不到2平方的麵積，站了三個身高超過一百八十，甚至葉烽比他們還高，已經到了一百九十多公分的大男人，的確顯得有些狹窄和不適。
    祁驍摁下了數字1，電梯開始運作，讓謝餘有了些失重感。
    “小謝。”祁驍突然道，他轉身，看向了謝餘。
    他的目光幽深，帶著一種莫名的情緒：“你是不是並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我總感覺，你就像是----我的親人……”
    謝餘的鼻子忽然一酸，他頷首：“是的，祁主任，我是來自未來的，不，我也說不上這是不是未來，反正我是你的……兒子!”
    這裏的一切都很真實，但畢竟是葉烽的夢。但夢裏的時間，又確實是在100年前。
    祁驍並沒有糾結他的回答，也不意外謝餘的身份，似乎他早就猜到了這一切，笑著繼續問：“未來有變好嗎？”
    謝餘：“一百年後的社會，還有秩序和文明，那時候，感染病已經很嚴重了，但是大家都沒有放棄。”
    於是，祁驍臉上露出了笑容：“那真是太好了。比我想象中的未來還要好。”
    他十分突兀的，摁下了電梯的停止按鈕。
    “我做過很多次融合移植手術，這輩子隻失敗過一次，我失去了……我的愛人。”
    謝餘覺得，祁驍所說的這個愛人，很可能不是指艾丁教授，也許艾丁教授說得對，祁驍是真的把艾丁教授看做了他愛人的替身。
    也許祁驍喜歡那個愛人，比喜歡艾丁更多一些，也更深一些，更沉重一些。
    “他患上了X傳染病，產生了很嚴重的畸變，為了救他，我進行了融合手術，但他沒能成為覺醒者戰士……按理說，我應該按照實驗規則把他安樂死，但是，我做不到。”
    “我撒了個謊，說他是隻是病變度太高，失去了理智，然後把他關在了第九層。”
    祁驍走出了電梯：“第九層的誌願者雖然靈力值很高，但大多數融合狀態還不穩定，我不能走，而且，我該去親手結束這個謊言了。”
    謝餘抓住了他的手腕：“祁主任，不，爸爸，我跟你一起。”
    聽到謝餘叫他“爸爸”，祁驍一怔，但隨即微笑起來，笑容溫暖和煦，拍著他的肩膀，說：“孩子，不用跟著我，你去第一層吧，好好地活著，跟著葉烽，他會保護你。”
    祁驍如今的靈力值有7000，雖然他不是戰鬥係覺醒者，但身體素質沒有想象中那麼孱弱。
    他掰開了謝餘的手指，始終溫和的：“孩子，活著，活下去，我看到你活著就已經足夠了。”他伸手擁抱了謝餘，那種擁抱像是避風的港灣一樣，堅實而溫暖。
    說完，祁驍用指紋解鎖了電梯的應急預案。
    科研所裏，隻有他一個人有這樣的權限。啟動後，電梯會以最快速度到達第一層。
    謝餘的心很不安，說不出來的心慌，他知道祁驍就是在這一場混亂裏失去了蹤跡，再也沒有出現在人前。
    教科書上說，祁驍為科研工作奉獻了他的半生，最後，在一場大戰中犧牲了。
    更有人說，祁驍是死於發狂的，失去理智的“夜皇”手裏，但謝餘知道，這些都不是真相。
    真相也許是祁驍隻是想和他的愛人陪伴到死的那一天……
    幾分鍾後，電梯來到了第一層。
    守在門外的工作人員很是愕然：“祁主任呢？”
    謝餘深吸一口氣：“他去了第九層，我攔過，可是他沒有聽，我沒有電梯的權限。”
    兩名工作人員麵麵相覷，一個去彙報了總部，另一個則是領著謝餘和葉烽去了避難區。
    如今留在科研所內的，部分是科研員，但更多的卻是文員，護士和清潔工，食堂大媽之類的普通人。
    因為剛發生襲擊，兩撥人聚在一起，加起來不過百來號人。
    最外麵，則是軍人和特別行動部的覺醒者戰士，如果事態進一步惡化，被保護的這一批人，會躲進安全艙內。
    謝餘看見有些人還在原地打鬥地主，顯得很是輕鬆愜意，大概是覺得問題不大。
    他們甚至不清楚是感染物來了，隻是覺得是普通的地震。
    半天後，吳教授等科研員，還有那位神秘莫測的艾丁教授，也從底下的實驗室被護送了過來。
    許多人的表情驚魂未定，形容狼狽，甚至還有缺胳膊少腿的軍人。
    他們居然還在吵架。
    有一批人哭著喊著：“資料!資料還沒有被搶救出來!那個電腦主板!比我的命還重要!憑什麼不讓我去拿!”
    另一批人則是在罵：“拿個屁!去拿了也運不出來!你要是戰鬥係就算了，你他媽踩著其他人的命去拿呢？人活著才有希望!那些數據，我們的腦子裏還記得!再給我五年，不，兩年-----”
    吳教授看見謝餘和葉烽，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媽的，下麵幾層也太恐怖了，差點回不來了。你知道嗎，有那種沙蟲鑽了進來，把走廊塞得滿滿當當……像是一隻放大了幾百倍的蛆。”
    “還有那種甲殼蟲，長的像是飛天大鐮，嘴裏還他媽會噴岩漿，一滋，牆壁就化了。老子幾個億才打造出來的實驗室!他媽的，。全都沒了!”
    謝餘聽著聽著，索然無味地放下了盒飯。
    “真羨慕你，居然和葉烽，和祁主任一起撤離了。”吳教授掃了一圈，“祁主任呢？”
    謝餘隻好把給工作人員說過的話，再重複了一遍。
    吳教授怔然許久，突然哭了出來：“他肯定是回去找宋先生了，宋先生手術失敗了，被送來的時候就已經不行了。宋先生是祁主任最在意的人，聽說，他還是祁主任肚子的孩子的另一個父親。我們一直在修改病變度報告，騙他說宋先生還沒有成為感染物，隻是被關在第九層，還不能見他……祁主任，祁主任一直想見他……”
    他的一張臉依然沒有五官，但大顆大顆的淚珠子從空白一片的臉上冒了出來。
    祁驍說，他騙了這些科研員。
    那位宋先生，是謝餘的另一個父親，是祁驍最愛的人，為了他，祁驍向工作人員撒了這個謊。
    而吳教授說，他們騙了祁驍。
    為了能給祁驍一絲希望，他們也撒下了這個善意的謊言。
    其實，他們雙方都知道，卻又都以為對方不知道。
    謝餘鮮少有感情波動，但這一刻，他沒忍住，鼻子更酸了，眼眶也有些濕潤了。
    曆史的塵埃落在每個人的頭上，都沉重得像是一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