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混雜了藍色和黑色的天,卻看不出半點雜質.
天上的星星變的暗淡,惟有月獨輝--美好的中秋的夜晚,讓人甚至覺得連空氣都帶了某種芬芳.
畢竟是宮裏的宴會,邀請了很多品銜較高的官爺和命婦.眾多宮娥和太監天還沒亮就開始忙活.驚鴻畢竟是樂師,不用起那麼早,從響午開始準備演出.樂器的試音,衣服的搭配,甚至細致到頭上的一隻發釵,都是花了大把大把的時間準備的.
今天自己的節目算是比較前麵,驚鴻有些緊張.在台下四處張望著什麼,看到來儀後頓時安心不少.自己也還真是窮擔心,來儀現在是貴嬪,又正受寵.這種宮廷宴會自然是會來參加的.
按照身份地位來劃分的作為.在最前麵的是皇帝和皇後.後麵的是貴妃和一二品的大臣及命婦.再後麵是貴嬪和其他妃子.其餘的就是三品以下的大臣和各個命婦了.
來儀坐的是第三排靠左.似乎來儀總是和"左"有著一絲關聯.
七夕看表演時來儀和駙馬是坐在左邊的位置.以前在尋芳苑的房間也是在上樓後的左邊.連吃飯寫字也是用的左手.
現在也還是左邊.
奇怪的想法,至少驚鴻自己是這麼覺得.快要到自己了,快了.
一陣嘈雜的腳步聲,是一個戲班子從台上下來了.他們表演的什麼,好象是雜技.驚鴻見過,技術很好.這回應該得到了皇帝的賞賜.
有人過來輕輕拍了一下驚鴻的肩膀."改你了.快上去."
抬頭看看月色,驚鴻跟著兩個抬琴的小太監上了台.
沒有人記得演奏是怎麼開始的.
也許是因為被詩化的太過飄渺,以至於像不沾地的飄絮,跟著清風自然而然的進入人的耳朵.
"初聞征雁已無蟬,百尺樓高水接天.
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裏鬥嬋娟."
是李商隱的霜月.驚鴻新學的曲兒,卻唱的那麼好.
皇帝在台下似乎已經要呆了.驚鴻像是個完整的蠱,下在他眼裏.
一張顯的有些清寡的臉.月光沿著柔和的下巴線條流過上半身,又頓在衣服的褶皺裏.包圍在四周的空氣,鼓動著細細塵埃和莫名的甜香以及恰到好處的震撼.有什麼在漆黑的眼睛裏氤氳,看起來像是從溫柔中脫胎.
一切都美的不切實際.
不隻是皇帝感覺到內心被撼動,甚至於連來儀也不敢相信這是驚鴻,竟派生出是自己的幻覺這樣的想法.
太美了.美的像是一場夢,讓人不忍醒來.
驚鴻抬頭看著皓月.
宴會的表演已經結束了.所有的樂師歌伎都得到了皇帝的打賞,隻有他一個人沒有.
是因為表演的不好麼.可是自己又努力的學新的曲子啊.
心情沒來由的有些鬱悶.
夜比剛才更深了.更好的月光氤氳在月亮周圍,看起來似乎更大了.
月兒越近,影兒越濃,心裏也就越發空虛.
不知道這個時候趙毅是否也在和自己一樣看著月亮.
似乎是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澀,索性向執事太監報病離席了.
回到雪月殿.小順子迎了出來."主子怎麼那麼早就回來了?"
小順子畢竟還小,這幾日和驚鴻相處下來也彼此熟絡了許多,也不像一開始那麼拘謹了.
驚鴻見小順子和幾個新來的宮女在殿裏賞月,桌上還放了月餅.走過去隨手拿了一塊."哦,不舒服所以就先回來了."
"呀,要宣太醫來看看麼?"說話的是一個叫碧遊的宮女.大概十幾來歲.
"不用了,也沒什麼."
"主子先喝口茶吧.這是今天王子殿下帶過來的水仙."小順子把剛沏好的花茶端到了驚鴻麵前.
如果不是因為小順子一口一個"主子"的叫,有時候驚鴻還真是以為他是趙毅.知道自己喜歡吃鹹點心,喜歡喝花茶,喜歡白色.
隻是短短幾天便摸熟了自己的秉性啊.
挑了幾個蛋黃餡的月餅,驚鴻回了房間.
大好的月色,本應該和眾人一起賞月的.畢竟這樣好的景致不是時時都有.隻是沒那心情.
總是去想那個有著相同月色的夜晚未免有些矯情了.
驚鴻走到桌前,就著窗外的月光想要練練字.
才拿起筆又不知道要寫什麼好.
寫什麼好呢?!
寫什麼都好,隨便寫吧.
墨汁在白絹上劃出清秀的筆畫.橫,橫,豎......
"趙毅".寫的太秀氣,不像名字的主人那種可靠的安全感.
微微怔忪,跟著才像是惟恐著什麼把紙揉正皺皺的一團.
心在此刻開始塌陷.
畢竟對方還留在自己所不知道的世界裏.而一旦在無意識情況下寫出他的名字,就會像天空立刻破曉一般.
辛苦搭建的城池像哪裏倒下去一間房屋,比猜測的速度更為迅速猛烈,直到所有矗立的都傾倒.才發現,意識裏那一塊沒有探經過的陸地終於在陽光的照射下露出蜿蜒的海岸線.
有什麼從昏暗不明的記憶裏蛻出清晰的核.
精致的蝴蝶燈.昂貴的梔子油.
這些穿透了自己的骨頭和淋巴,穿透了細胞和肌膚,無限擴張的是什麼呢?
是自己太大意了.一直沒有發現它已經在自己體內最柔軟的地方長出盤結的根,層層翻覆.
已經不能把他從心裏拔除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