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沒多久，對街一人正向著她這個方向走來。芷若抬頭一看，驚得差點連下巴都掉了下來。對麵那人也已看見了她，先是微微一愣，繼而俏皮一笑，施施然向她走過來。仿佛是看著鏡中的自己一般，她像是被施了魔法似的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那人走到自己跟前向她行禮道：“給十三福晉請安！”
    “你……認得我？”芷若瞪大眼睛問道，看著對方眼中盈盈的笑意，她馬上懊惱地要吞下舌頭。
    “不認得！”那女子嫣然一笑，不太文雅地聳了聳肩，“但我應該知道你不是嗎？相信我並沒有認錯人！”
    
    “你……”芷若的目光在對方周身掃視著，依然用不可置信的語調說著，“這簡直……我原以為十四……”她原以為兩人隻不過有幾分相似罷了，誰知照了麵才發覺竟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她甚至懷疑兩人若是打扮妥了，穿上一模一樣的衣服，連她哥都未必能區分得開。想到胤?上回提到的那顆紅痣，她的視線不由地在對方左胸上偷瞄了一陣。雖然隔著衣服什麼也沒瞧出，她還是像幹了壞事似地很不好意思了一下。
    “十四爺告訴你的是不是？想不到他一個大男人，還挺愛傳這些八卦消息的。”那女子微微一笑，芷若驚訝地發覺連兩個人的聲音都出奇得像。邊上的采晴看著兩人，已經驚奇得說不出話來。
  
    “我……”芷若張著嘴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你是誰？你和他什麼關係？他現在過得怎樣，在做些什麼？他待你好不好？無數的問題縈繞在舌尖，爭相跳出，卻一個也出不來。
    “想不到你一個堂堂福晉也喜歡逛大街，還真與我像呢！以前我最喜歡拉著幾個朋友一同逛店買東西了。但是九爺從不讓我外出，今兒個還是偷溜出來的。”那女子的臉上流露出一絲緬懷的神色，“整日關在院子裏悶得心都慌了，便悄悄出來走動走動。聽說前頭有一間新開的江南繡坊衣服很不錯，正想過去看看呢！”雖然不缺穿戴，但女人喜歡漂亮衣服的天性卻在此刻暴露無疑。
    芷若聽她說了，不覺笑問道：“那家店是我開的，你還要去嗎？”
    “你是老板？”那女子聽了，眉頭皺攏，開始遲疑起來。她本是偷跑出來的，回去還不曉得那瘋子又會想什麼花招處置自己呢，若又給他在外頭添了麻煩，隻怕自己的日子就更不好過了。她隻好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對芷若說道：“既然如此，那隻好算了。今日在這裏巧遇福晉，也算是一種緣分，奴婢自感與福晉一見如故，不知福晉肯否賞臉與我一道喝杯茶呢？”她注意到邊上已有人對著兩個雙胞胎似的美女大感興趣起來，遂用手指了指邊上一家酒樓。
    
    芷若難得遇到這麼有趣的情景，十分好奇，且此女子又與胤?有著扯不斷的關係，自然欣然同去。兩個人要了一間雅致的小包廂，芷若又將對方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然後才小心翼翼地問出了自己的疑惑：“還不知道你如何稱呼？哪裏人氏？家中……”她猶豫了一下，看著眼前的人，她首先想到的是這人會不會是她的孿生姐妹。現在她爹娘都不在了，她決定要馬上寫封信問問她大哥。
    “他給我起名字叫做‘惜若’！其他的嘛……反正在這個世界裏，我什麼都沒有。”她仿佛看穿了芷若的想法，“你放心，我絕對不是你爹娘的女兒。但是我猜測，我倆之間應該是有著某種關係的。但是怎麼說呢，我表達不出來。”她站起來，背過身去，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沒再說話。一抹淡淡的哀傷從她的背影中溢出，在四周漸漸彌散開去。
    經過了短暫的沉默，芷若實在熬不過心中的念頭，試探著開口問她：“他，對你好嗎？”她很緊張地握攏雙拳。她想知道，是或者不是，她都要知道，仿佛那個答案是維係她生命的動力。
    “如何算好，如何算不好？”惜若轉過身來看向她，目光裏滿是思索時的迷惘，“他將我帶出絕境火坑，給我棲身之地，供我錦衣玉食。在這個世界上，他是我唯一的依靠。但除此之外呢，他掠奪我的身子，侵占我的心，為的卻是可以幻想那人是你！他請師傅教我念詩習字，彈琴跳舞。隻因那字摹得不像你，那琴彈得不如你，便對我厲聲嗬斥。你幫我補過一件褂子是不是？他藏著不許任何人動，我不知道，就碰了一下，他二話不說就是一個巴掌。他看著我，想到的卻是你。他高興愉悅的時候，摟著我叫芷若；他憂傷鬱悶的時候，抱著我喊芷若，甚至他夜夜縱情的時候，從嘴裏吐出來的名字也還是芷若。我在他心裏隻不過是你的替身，你的影子罷了。”
    惜若將兩個大拇指對在一起把玩著，眉宇間滿是苦苦思索的表情：“我應該要獨立自主，我應該要反抗到底才對。我應該在他動手動腳的時候，狠狠一個耳光下去，痛罵他一聲‘色狼’；我應該在他高傲無禮的時候，狠狠踹他一腳，踢掉他的自以為是；我應該……我應該在他悲傷無助的時候，狠心掉頭離去，對他不聞不問才是！你都可以自己開店，我為什麼就不能出來創業呢！為什麼我要像菟絲花一樣緊緊纏著他，不願獨立生存呢，為什麼，為什麼……”
    芷若默默地聽著惜若在訴說，臉上浮起一層羞愧之色，她有一種抱歉的心態，是因為自己才讓惜若在九阿哥府裏的生活，過得似乎……苦海無邊的樣子。她閉上眼睛，想象著胤?在別人身上縱情發泄，忘情地呼喊她的場麵，腦子裏卻總是會跑出胤祥與她激情纏綿的火辣片段。她俏臉一紅，連忙睜開眼睛不敢再亂想下去，從桌上端起一杯水低頭遮掩著。這個女子與自己雖然長得一樣，個性上還是很有差異呢，怎麼說呢，她是不是性子更直接一點，更硬一些，比較像八嫂呢！
    惜若依舊在自言自語的，沒有注意到芷若的神態：“他這個人，怎麼說呢。高傲、自大、冷漠、殘暴、無情……反正，壞男人的素質都具備了，但是，他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又多金，出生名門且能縱橫商場，標準的一個鑽石王老五……肯定是很多女人要釣的金龜婿啊！哎……我這是說什麼呢，我可不是拜金女，想飛上枝頭做鳳凰！”她停下嘴，看到芷若不明所以得瞪著她瞧，好像看到怪物似的，不好意思地伸手抓了把臉，“嘿嘿”笑了一下：“你沒聽懂是不是？沒關係，沒關係，就當我在說胡話，你們這裏的人聽不明白是正常的。我是說啊，他這個缺點一籮筐，但是優點呢，也不少，算了算了……我不說了，反正他哪裏好哪裏壞，你比我更清楚。”
    芷若有些驚訝地看著她毫無羞澀地談論著一個男人的是非。她發現了惜若在說起胤?時眼中那既恨又憐的光彩。一句話直覺地脫口而出：“你是愛他的，是不是？”
    兩個人都很吃驚地看著對方。芷若有些難堪地笑了笑，心裏不知是酸是苦，她害怕惜若將她視為那種醋意橫飛的女人。惜若聽到那話，臉上起了一圈大大的紅暈，她垂著眼，沉默了片刻，竟大方地承認了：“是啊！我愛他！”
    她長歎一口氣，似乎很無奈的樣子：“雖然我有時候非常非常地討厭他，恨不能揍他打他讓他去死，但是我……我又真愛他！當我發現自己愛上他的時候，真想幹脆買塊豆腐撞死算了。我怎麼那麼沒用、那麼立場不堅定啊！”她仰天長歎，將後腦勺擱在椅背上，“現在我才相信陷入愛情中的女人智商低得可憐啊！怪隻怪自己原先沒機會談戀愛，居然把初戀給了這個花蝴蝶、冰山男！啊，當我沒說……”她看到芷若又要吃驚地張開小巧的菱口，連忙轉換話題，“但是，感情說雙方麵的事。落花有意，終歸流水無情。我竟然愛上了一個早就丟失了心的男人！”惜若幽怨地看了芷若一眼，看得她心裏一陣酸楚。“他把心給了別的女人，隻怕我再怎麼付出，也沒有回報了！但是，人家說，真正的愛是不求回報的。可是，我真得發覺自己沒有那麼高尚啊！”說到這裏，她的眼裏已是溫熱。
    “真正的愛……是不求回報的……”芷若低聲咀嚼著這句話，反複思量著它的正確性。如果這是對的，那她的愛，也不應該要求胤?回報，可是我們兩個本來是該攜手白頭的。她想到這裏，心裏一陣難過。那麼，胤?對她的愛呢，他還愛她嗎，他會樂意自己的感情付出沒有回應嗎？那胤祥呢，他將她綁在身邊，一味地寵她，愛她，似乎是從不要求她說愛他，那這樣的愛是不是就是不求回報呢？可是，每次麵對的時候，她總是見到胤祥眼中未曾說出口的殷殷期望，讓她覺得自己甚是理虧。也許他是真心愛她的，但說他不在乎她是不是能對他有所付出那一定是假的。她揣摩著惜若的無奈和酸澀，覺得自己似乎體味到了胤祥的壓抑與苦悶。若是可以，誰不想從自己愛的人那裏得到情感的回應呢？她的耳畔有兩個小人兒在不停地爭執，放棄舊的開始新的，或者留戀著過去不肯鬆手……她痛苦地用手壓住太陽穴。
  
    “你還好吧，沒事吧？”惜若見她神色不對，忙探過身子來看。
    “沒什麼……”她對上惜若關切的目光，心中漸漸鎮定下來。撩開袖子，她咬著牙將一直戴在右手上的那個血玉玲瓏鐲子硬生生地拔了出來。鐲子的內側擦得整個手腕手背上一片通紅，火辣辣的疼。她也顧不上這些，徑直將鐲子套進惜若的腕上。終於還是脫下來了不是嗎，當日他為她戴上的時候還笑稱是她的就一定摘不下來，那看來現在應該不屬於她了。
    “他送的吧？”惜若從驚訝中回過神來，將手腕舉起，細細地看著，這鐲子戴她手上略微有些鬆，看來她的手腕比芷若更細些。那也是，人家是福晉，山珍海味吃不完，自己呢，說白了不過一個暖床的，稱不稱的上情婦還難說，地位身份可不一樣！她在心裏自嘲著，來了這邊連減肥都不用了。
    芷若聽她問起，沒有回答，算是默認了。她將帕子放在兩手間，使勁地揉搓著，撕扯著，直到原本光滑的表麵都起了毛邊才停下手來。她走到惜若麵前，看著她的眼角，眼裏亮晶晶的，仿佛是用了很大的力氣，一字一頓地對她說：“請、你、好、好、地……愛、他！”她製止了惜若，不讓她開口，哀求道，“連帶我的份，好不好？”
    惜若看著她，一時語塞。手腕上溫熱的感覺緩緩傳來，她卻不敢肯定自己能不能抓住。但是……她也好希望自己可以……“我答應你！”她仰起臉大聲說，雙拳不自覺地捏緊，“我答應你！不管他對我怎樣，我都會陪在他身邊，絕不對他置之不理，讓他有機會傷害自己。無論他是不是感覺的到，是不是會珍惜……”她臉上一黯，眼裏已是一片氤氳。
    “謝謝！我相信他會看到你的真心，好好珍惜的！”她試圖忽略眼角滑落的水珠，用嘴角勾起一抹笑，心，很疼，送走了自己最珍視的東西，一下子空蕩蕩了起來。那麼，是不是該望穿秋水，等待胤祥的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