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永和宮裏可有的熱鬧了。”芷若歪靠在軟榻上，手上有一撥沒一撥地撩著自己的發梢，看向采晴，“可是我卻要留在這兒發呆。”
    “小姐難道想去參加德妃娘娘的壽筵嗎？”采晴笑著給她遞上茶，“賀禮已經由九阿哥送過去了，您還不放心嗎？”
    “我才不是想去呢……”芷若嘴一撇，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
    “是不是今兒人都去了永和宮，你嫌這裏悶了？”門口剛傳來戲謔的語調，胤禟的身子已經閃了進來。
    “你怎麼來了？”芷若充滿欣喜地撲向胤禟，被他穩穩地抱在懷裏。胤禟拿額頭輕觸著芷若眉心道：“想你了，就來了。”略帶撒嬌的語氣，難得胤禟也有如此孩子氣的一麵。芷若輕輕一笑：“你有去過永和宮嗎？”
    “去過了。人多得不得了。我送了禮，便揪空偷偷溜了出來。”胤禟輕拍著她的臉，“看來這隻小豬不乖，沒躺在床上好好睡覺。”
    “才不是小豬呢！”芷若撇過腦袋一口咬上胤禟的手指，“娘娘有提到我麼？皇上呢？”
    “你說呢？”胤禟把手指探進她的口中，將她的軟舌把玩了一陣，才撤出來撫在她唇上，“我讓額娘先開口向皇阿瑪說明，德妃也不好說什麼。”
    “那就好！”芷若呼出一口氣，輕輕靠在胤禟胸口，問道：“你這樣出來沒關係嗎？還是早些回到壽筵上去吧！”
    “人那麼多，沒人會在意的。”胤禟把玩著芷若發間的流蘇，一邊輕輕地吻著她的發絲。“給我一個吻，我就回去。嗯？”說完便要將唇壓下。
    “九爺，九爺！”一個小太監尖著嗓子在屋外急急地喊著。芷若連忙分開與胤禟相連的雙唇，轉過身去。胤禟無奈，走出屋子，低聲喝道：“什麼事？”
    “九爺……格格……格格她……”小太監說話結結巴巴的，喘著粗氣，似乎一路奔過來累著了，“皇上他……”
    胤禟皺起眉頭，滿臉不解：“到底怎麼回事，說清楚！格格怎麼了，皇上又怎麼了？”
    “喳！”那太監定了定神，先給胤禟打了個千，“剛剛十三阿哥……”
    “怎麼又牽扯到老十三？”胤禟感到事情有些嚴重，遂逼上前一步。
    “十三爺他……他剛剛向皇上稟明，芷若格格身子不適，沒有參加德妃娘娘的壽筵，是因為……隻是因為臉上受了傷。”
    “什麼……”芷若在屋裏聽見，急急地衝了出來，抓住胤禟的手臂，“怎麼辦，皇上知道了！”
    “還有呢？”胤禟將小女人摟在懷中，繼續問道，一邊在腦中盤算著對策。
    “於是德妃便向皇上抱怨了幾句，後來四阿哥說……”
    “他又說什麼？”胤禟眉頭緊皺，不明白怎麼那個冷麵阿哥也被扯了進來。
    “四阿哥說，娘娘壽辰，格格於情於禮還是該當麵祝賀才對，於是皇上著人來宣格格前往，眼看著那宣口諭的人就快到了！奴才不得已抄小路跑來的……”那小太監喘一口氣，見胤禟不語，繼續道，“十四阿哥還向德妃娘娘求情，說芷若格格定是臉上受了傷，自覺不便見人才推脫不去的，請娘娘不要計較，但是娘娘似乎不太高興……”
    “你先回去吧！”胤禟手一揮，那小太監“喳”了一聲，退出院子。胤禟伸手抬高芷若的下巴，在那柔柔的唇上印下自己的味道：“時間不多了，讓采晴幫你打扮一番，別怕，有我！”
    “皇上他……”芷若咬著下唇，麵露憂色，小心地問道。
    “沒事，八哥他們會幫你說話的！來，快些，不然真得來不及了。”胤禟招手讓采晴過來，扶著芷若進去梳妝。
    芷若木然地任由采晴打扮著，心裏亂哄哄地一團糟，被皇上知道了，這算不算欺君啊？欺君可是要掉腦袋的大罪！德妃非要她去不可，是抱了什麼心思，想嘲笑她嗎，還是又想到了什麼折騰她的法子？心裏越是慌亂，臉色也跟著愈加慘白起來。
    “好了嗎？”胤禟在廳上喝完了一杯茶，等不及地跨進屋裏。芷若立在裏頭，抬高雙手讓采晴為她扣好盤扣，係上腰帶。轉過身子，一身鵝黃的旗袍稱出了她白皙的肌膚，可是芷若卻蹙著眉頭，為難地垂著頭，哽咽道：“胤禟……臉上……”
    胤禟伸手捧起她的臉，細細地看了一遍，許多細小的傷疤已經被粉蓋住了，看不出印記，隻有一道較深痕跡依舊突兀地留在臉上，呈現出嫩嫩的玫瑰色。“這個樣子去見皇上不大好吧？而且永和宮裏還有那麼多人……”芷若擔憂的神色落入胤禟的眼裏，他卻依舊笑得濃情蜜意，仿佛眼裏所見是最值得珍視的寶貝。
    “你那麼漂亮，偶爾帶點缺陷，也省得被宮裏其他女人妒忌了！”胤禟開玩笑地說道，將芷若拉到書桌前，搜尋了一會兒，從筆架上提起一隻筆道，“沒有顏料，隻好拿墨汁將就了，回來洗掉就是了。”芷若一愣，還未回過神來，已覺得臉上被冰冷的筆尖點了一下，急忙叫嚷著要躲，卻被胤禟按住了腦袋：“別亂動！不然出了事你自己負責！”
    胤禟的眼神裏帶著嚴肅和警告，芷若不敢動彈，又不曉得他在自己臉上寫了些什麼，隻好閉上眼睛任他擺弄。“看看怎麼樣？”胤禟推著她的肩膀，討好似地說道。芷若緩緩睜開雙眸，看向鏡中的自己，口裏逸出一聲驚呼，充滿了訝異和讚歎。一朵俏生生的梅花靜靜綻放在她右頰上，遮去了原先的疤痕，讓她更顯絕塵脫俗。
    “謝謝！”睫毛一抬，滿眼的笑意。墨香混著脂粉香味，淡淡地充斥在胤禟的鼻息間，惹他心中一蕩，俯首唇齒相擦，又是一番親熱。“我先過去了，到了永和宮千萬別怕，啊？”聽到院外隱隱有腳步聲傳來，胤禟緊了緊抓在芷若肩上的手後，先從後門悄悄溜了出去。
    芷若整好衣服上的皺褶，跨出門去，正好看見永和宮的太監走進院子，口稱：“皇上口諭……”芷若連忙跪好，聽得那太監說：“皇上口諭，著芷若格格即來永和宮為德妃娘娘賀壽！”
    “奴婢接旨！”芷若慢慢立起，恭順地對那太監道，“請公公前麵先行！”那太監口裏道著“不敢”，側身在一邊領著芷若向永和宮過去。
    遠遠地看見永和宮就在前方屹立著，芷若心裏開始撲騰撲騰地亂跳，腦子裏猜測著將麵對什麼樣的質問。皇上會問嗎，還是……他已經知道？畢竟他位居帝位，宮裏發生的任何事兒都逃不脫他的眼睛。德妃呢……是不是又會借機發作刁難她一番。不知胤禟是否已經到了宴席上……
    “格格請進吧！壽筵都開始了……聖上正宣你呢！”芷若才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赫然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永和宮門外，領著她過來的太監彎腰替她撩起簾子，暗示她快些進去。“哦，好！”芷若理了理旗頭上的流蘇，邁開花盆底鞋跨進了屋子。
    原本熱熱鬧鬧的屋子，因為她的進入突然安靜了下來，幾十雙眼睛倏忽全都將視線集中到了她身上。芷若有些膽怯，停下步子，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半步，不敢向前，急得身後的小太監低聲地直喚“格格”。她低著頭，兩眼卻不停地在四周尋覓著，觸及角落裏一對充滿柔情的眼睛，甜蜜的喜悅充斥了整個胸膛。她不再害怕，忽略掉其他人的品頭論足，挪開堅定的腳步朝前走去，在大堂正中跪下道：“奴婢給皇上請安，皇上吉祥！給各位娘娘請安！”
    “起來吧丫頭！”康熙的語調很是開心，沒有一絲惱怒，“今天德妃壽辰，你給娘娘敬杯酒吧！”一句不提她的傷，仿佛早就了然於心，又仿佛是不屑於關心。芷若從太監捧過來的托盤裏將酒杯端起，上前幾步屈膝在德妃跟前：“奴婢給娘娘賀壽，恭祝娘娘能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快些起來吧！”德妃聲音溫雅，聽不出情緒，但總算沒有為難她，她謝恩起身，退後幾步，立在邊上。“聽說你這些日子身子不爽，可好些了沒？”剛剛立穩便聽見德妃的詢問，芷若暗暗歎了口氣，心知躲不過去，隻好硬著頭皮又站出來跪下：“嗯，是……奴婢知罪！請皇上恕罪！”
    胤禟在位子上不安地動了一下，似是想要起身，但終究沒有動。胤禎瞥向太子，看他麵色鎮定沒有異樣，自己心裏卻是拎著水桶七上八下的，難以平衡，隻能將握緊的雙拳藏在袖中借以掩飾。老八低頭啜了一口茶，正在腦中盤算如何應對，老十卻是不大耐得住了，搶在康熙前頭叫道：“剛剛八嫂不是已經都說清楚了麼？今兒給娘娘賀壽開開心心的，怎麼盡揪著這事兒做什麼？”
    “老十！”彤姝來不及製止，隻得笑道：“娘娘也是心慈仁厚，關心芷若不是？娘娘對咱們晚輩如此照應，你不如替大夥兒多敬壽星娘娘幾杯！”
    “沒問題！”老十豪氣一發，舉著酒杯上前，“兒臣給娘娘敬酒了，祝娘娘身體安康，兒臣先幹為敬！”康熙坐著始終默不作聲，德妃被老十這一敬，倒不便再發作芷若，麵上一笑，也端起杯子：“那就多謝十阿哥了！本宮也隻是想慰問一下芷若格格，沒別的意思。格格何罪之有呢？快些過來讓本宮瞧瞧！”
    “是！”雖然心裏惶恐，芷若還是小心地走上幾步。德妃將杯子遞到邊上，一把拉住她，伸手抬高她的下巴道：“聽著十三阿哥說，你臉上受了傷，讓本宮看看！”芷若想再掩飾已經毫無辦法了，任著德妃的東西將一張小臉暴光在眾人的視線中。四下裏響起一片低低的抽氣聲，彤姝斜眼睥著胤禟，眼神裏有著濃濃的戲謔，胤禟倒是大大方方的一笑，帶著一絲得意。
    一直未吭聲的胤祥自芷若一進屋子，便將眼光定定地膠在她身上，不再理會旁人的言行。德妃提到他時，他微微抬了抬頭，看見芷若臉上含苞待放的梅花，心裏麻酥酥的，真恨不得自己便是那朵嬌花兒，能拋開一切的壓力，隻靜靜地躺在她柔嫩的肌膚上。
    “數萼初含雪，孤標畫本難。好一朵寒梅！”久未出聲的康熙忽然興致盎然地打量起來，“誰的手筆，嗯？”
    “是……奴婢的侍女！奴婢一時不慎，傷了麵頰，恐有汙聖目，故此在傷處遮掩，還望皇上恕罪！”芷若對自己的受傷模糊其詞，怕與前頭彤姝的說法不符，不敢說得太過明白。康熙倒也不追究，隻點點頭道：“好個伶俐的丫頭！這樣一來，倒更添了幾分獨特風韻！”胤禟心裏甜絲絲的，期間還夾雜著一點酸意。雖然知道芷若不能說出實話，可是聽她將自己的功勞送給了別人，還是留下了些許不爽，仿佛一個大西瓜，裂了道口子，即便仍然可口，但總歸有些缺憾。
    “芷若年紀尚小，一個人住在芷蘭軒裏，隻怕下人照顧不周。皇上若是不反對，臣妾想留她在永和宮裏住些日子，讓她好好養傷。”德妃向康熙請示著，神情真切又充滿了關愛。此言一出，芷若嚇得幾乎跪倒在地。想起初進宮時在永和宮裏受的那份罪兒，正要開口說“不”，康熙已經微微頷首以示同意，絲毫沒注意到下麵諸人神色各異的表情，隻叮囑德妃要好好照拂。
    宜妃有些慌亂地看向小兒子，她沒想到德妃搶先講出了自己要說的話，看到兒子抿緊的薄唇，眼神裏的憤怒似要噴薄而出，隻盼著胤禟千萬別在這當口兒衝動壞事。胤禟扭過頭去，避開額娘的暗示，與八哥對視了一眼，交換著彼此的疑慮。德妃對芷若一直不大友善，這事兒大夥都心知肚明，現在她主動提出這樣的建議怎能讓人不擔憂？胤禟看向胤禎，十四滿臉不解，衝他微微搖頭，將疑問又拋回給他。掃過四阿哥麵無表情的冷臉，胤禟眼裏閃過一道精光，心中冷笑，已經是一片雪亮。而此時，胤祥終於攤平濕漉漉的掌心，暗暗地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