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隻是朱顏改 家禮(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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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早,芷若還在迷糊中就被胤祥給弄醒了。入宮的時辰可是誤不得的。她睡眼惺忪的,讓人侍侯著穿衣梳頭。由於家禮是極正式的儀式,她著了正裝,戴了八顆東珠的旗頭,身配大串的纓絡掛墜,很不自在地隨胤祥上了車子。因為頭上的負擔重,她隻能拘束地僵坐著,連要打個瞌睡都成了奢望。胤祥當她是心裏害怕,遂握了她手以示安慰。她由他握著,慢慢地發著呆,一顆心早不知飄到哪裏去了。
兩個人先到了永和宮,康熙已下了早朝等在了那裏。芷若跟在胤祥身側,依著規矩落後半步,走上前跪在軟墊上,三跪九叩。康熙打賞了不少宮中收藏的燕窩鹿茸玉飾如意的,囑咐兩人好好兒生活,要相敬如賓。德妃比照著皇帝的禮兒,也賞了新福晉一些金銀飾品。
慈寧宮裏,老太後見了兩人笑得是合不攏嘴,連連稱讚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她親手將一尊玉雕送子觀音像交到芷若手裏,樂嗬嗬地直要她早日給愛新覺羅家開枝散葉,多添子孫。一席話羞得芷若滿臉紅暈,眼見太後巴望著再多抱幾個曾孫子,自己又不能逆了老人家的意開口拒絕,隻好含糊著應了趕緊撤退。
走在路上,北風吹著她的臉愈發得紅了,胤祥看了覺得可愛,遂打趣她:“再紅下去可要燒起來了不是,若讓兄弟們看見,肯定以為是我欺負了你。那我豈不是冤了?我不管,今兒晚上你可得補償我!”
無賴似的口氣,旁人聽來也覺得是打情罵俏,芷若卻感到有些難堪。毓慶宮的大門就在前頭,每跨出一步,都有千鈞重擔一般。她想走得慢些,再慢些,但又仿佛行走在刀鋒上,疼痛的感受從腳底心裏傳上來,直達心裏。大冷天的,後背上已是冷汗涔涔。
守在宮外的太監早候了多時,一見兩人便熱絡地迎了直往裏帶。花廳裏已能聽到十阿哥的大嗓門嚷嚷著從遠處的正廳裏傳來:“喝茶,喝茶!十四弟,我都不急,你急個啥子?今兒橫豎都要喝了這茶的,等會子咱們哥倆出了宮再喝酒去……”
屋裏人聲嗡嗡的,芷若走到門口,不由得縮了一下,一手扶在門框上沒敢入內。一屋子的大老爺們,就她一個女人真不知該如何應付。胤祥倒是一臉鎮定,轉身過來就拉她的手。
原本三三兩兩私下裏交談著的眾人一下子都停下來側目看這兩人。胤禎一聲怪叫道:“?鰈情深,讓做兄弟的羨慕呀!”說這話的時候他心裏還真是帶著酸的,想當日他帶著燕婉來給哥哥們敬茶的時候,隻管著自己大步向前,全不顧身後的女人居然絆倒在門檻上。這事兒被幾個哥哥笑話了好久,曾讓他惱火不已。現在看到老十三這般擺顯著夫妻情分,他心裏沒來由的就是有氣。
胤祥笑道:“十四弟,誰不知道你對十四弟妹一向愛護有加,卻還來笑話你哥哥。說到伉儷情深,咱們誰也不比八哥八嫂,我可不敢專這個美!”八阿哥穩坐在旁,仿佛充耳不聞,隻端著手中的茶細細品著。
十四聽胤祥這般說,有些不是滋味,咂吧著嘴巴酸溜溜地說道:“老十三,今兒可讓咱們好等啊!”
“那是……”老十將上身探出座椅,把臉側向十四這邊。因為正中主位上那人還不在,說話不免放肆。隻見他故意壓低了嗓子,但用屋內諸人都聽得到的音調怪裏怪氣地說道:“一天兩夜不下床,我以為他今天來不了了呢!還真是勇猛啊,老十三!拚命十三郎,可莫要拚得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風流啊!哈哈……”
這話說得流裏流氣的,大家想笑又覺得失體麵,一個個都憋著一張臉在肚裏悶著。胤禎一口熱茶險些全噴在了胤禮袖上。
芷若埋著一張紅臉,垂泫欲滴。她初經人事,比不得胤鋨這些粗男人臉皮厚,此刻聽到這等下流的話兒,恨不能打個地洞鑽進去,就此消失了才好。胤祥的臉上也是一沉,他全沒想到連自己這麼隱私的消息都傳得如此神速,天曉得那些人在他府裏安插了多少探子。正要發作時,一道亮麗的明黃進入眾人視線裏,隻聽得胤?在正中坐了,笑問:“都來了啊,什麼事這麼開心啊?大老遠就聽你們幾個樂的。”
“回太子爺……”四阿哥搶在胤禎立起前開口,“不過是幾個弟弟胡鬧,打趣新人罷了。既然太子爺已入座,還請十三弟妹行家禮,免得誤了時辰影響大家夥辦差!”
“好吧!”胤?看到立在正中手足無措的芷若,神情淡漠地應了,“太子妃還托了我送一份禮兒給十三弟妹呢!”胤禎在下麵小聲地“哼”一下,仿佛對石氏的示好很不屑,心虛了不是吧!誰讓她當日幫著使壞!
胤祥握了握身邊那隻冰冷的小手,附在芷若耳邊輕輕道了句“別怕”,便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去了。這是一個標誌,自他以上,所有的哥哥們都該由芷若去敬茶的,而他以下,所有的弟弟們自然也該來向新嫂嫂行個禮兒,這就是長幼有序,這就是規矩。這也是讓胤禎很不服氣的,所以很他不情願地在自個兒的位上扭了一下。
芷若看到宮女端過來的茶水,隻好硬了頭皮上前,跪下敬給胤?:“請太子二哥用茶!”
“嘖嘖,雨後初承露,人比芙蓉嬌!起來吧!”胤?一邊喝茶,一邊字字停頓地信口念出。
芷若沒想到太子竟然當眾口出輕佻之言,一時愣住,原本羞紅的俏臉此刻更是紅得要滴血。她胡亂地接過賀禮,沒來得及看,連謝恩的話都差點忘記說了。
大阿哥看在瑩玉的麵上並未為難她;三阿哥滿身書卷氣,也疏離地認下了她這個弟媳。四阿哥胤?一貫與胤祥親厚,今日有心要成全他夫婦倆的麵子,遂很鄭重地將一架焦尾古琴贈與了芷若。他對她說道:“你的琴彈得好,十三弟笛子也吹得好。今日特贈此琴,望你夫婦二人,日後琴瑟相和,一生不離不棄!”
芷若素來怕胤?的冷麵,今日亦不例外。她小心地抱了琴點頭稱是,才敢將東西交與下人。這份禮顯然是貴重的,連太子都說:“老四一貫兩袖清風,甚是節儉的,難得今天那麼大手筆的禮物,十三弟妹好麵子啊!”好幾個人都在心中暗想這話。胤?一臉嚴肅地回太子道:“臣弟僥幸得了此物,自知琴藝不佳,不免辱沒了此琴的名聲。贈與有緣人,也算是行一德吧!”他一邊說著,胤禎在下麵裝模作樣地雙手合一,口裏念念有詞地說著“阿彌陀佛”,逗得幾個小阿哥“嗤嗤”直笑。太子見他說得無趣,也不願再聽下去,然胤?又一貫站在自己這一邊,不能損了他的麵子,遂板了臉斥了幾個小孩,讓芷若繼續進行下去。
五阿哥胤祺當年也是領兵打仗的一員猛將,隻是在與準格爾最後一次交鋒中,被敵人偷襲受了重傷,宜妃在康熙麵前哭得死去活來的,康熙遂將胤祺調回京裏,命他掌管正藍一旗,這一切讓惠妃那拉氏很是不滿,暗地裏隻埋怨皇上偏信。但是胤祺被傷了臉,留下一道長長的刀疤,從右眉的中心往下,直劃到下巴,看樣子頗為嚇人。他因著這一緣故,性情也是大變,總是一個人悶著極少外出。想是外表上的缺陷造就了心裏的失落,他與天生右腳跛足的七阿哥一樣,內斂,不張揚,甚至……讓人看不出身上應有的其他皇子所具的那種傲氣!兩個人都是客氣地接了芷若的茶,在這個過程中始終沒有抬頭。
八阿哥的麵上波瀾不驚,他對這樁婚事始終是抱著排斥的態度的。他與胤?,從小一起長大,如果沒有這個弟弟的話,他這個出生低下的哥哥說不定也就和老十三一樣被人輕視、被人踐踏了吧!他打心底裏是想九弟幸福的,然而天意如此,饒是他再如何斡旋也隻能是力不從心了。他伸手從芷若手裏抓過杯子,掀起蓋子輕輕碰了一下,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算是喝過了。
芷若心裏一陣難過,以前八哥哥對她一直都是和顏悅色的,眼神柔柔的,拿她當妹妹疼,可現在那神情,分明像是從不認識她一樣。她起身,強迫自己忽略七阿哥身旁那張空著的位置,走到胤鋨身邊。
胤鋨明明聽見了她在對他說話,卻故意低著頭,拇指與食指不停地撩著自己腰間的玉佩玩,像是在沉思似的。芷若等不到他來接杯子,隻好無奈地繼續蹲著,一雙眼無措地望著麵前那個光溜溜的大腦門。胤祥知道這個十哥肯定是想找茬,很緊張地挺起了背,迫不及待地想從位上起來。
“請十哥用茶!”芷若看到了胤祥的動作,不想把事情鬧大,遂舉高了杯子,用略微大一些的聲音又說了一遍。
“哦?哦!”老十突然一抬頭,胡亂地左右張望了一下,一副仿佛大夢初醒的樣子,“有人叫我?”然後他把視線集中到芷若身上,右腳微微一跺:“哎喲,這不是芷若妹妹哦不,是十三弟妹嘛!怎麼,給我敬茶嗎?謝謝謝謝!”他誇張地半探起身去拿杯子,一不“小心”,杯子一個翻轉,一杯茶全潑在了芷若身上。
茶水是滾燙的,幸而冬天的衣服穿得厚實,並沒有傷到裏麵的肌膚。突發的意外讓大家措手不及,胤祥一下子跳起老高,衝過來將芷若抱進懷裏,對著老十怒目而視。胤鋨“嘿嘿”兩聲,直道:“一時失手,一時失手,對不住,對不住啊!”
胤祥還待說些什麼,芷若連忙扯住他衣袖,輕聲道:“沒事,沒事的,我還要給十二哥敬茶呢!”她掙脫胤祥的懷抱,又捧了一杯茶獻給十二阿哥。胤?急忙接過,關切地說道:“十三弟妹衣衫濕了,盡快換一身吧,免得一會兒著了涼!”
“去……請太子妃找套衣服借十三福晉穿!”太子招來一個太監吩咐道。芷若連忙道:“不敢勞煩太子妃,芷蘭軒裏還有我留下的舊衣服,還是請太子爺差人拿一套過來就是了。”太子聽了,衝那人一揮手:“還不快去!”那太監道一聲“喳”,轉身就跑得無影無蹤了。
芷若被兩個宮女帶到偏廳裏等了一會兒,便有人送來了衣服。那是她以前很喜歡穿的那套鵝黃色的袍子,她眼眶兒發酸,想起以前胤?總說她穿起這身來格外嬌麗,有如落入凡間的神仙妹妹。麻木地讓人替她換好,她再一次來到前廳。
“嘖嘖!芷若,你穿這一身真是漂亮,比剛剛那件大紅袍子漂亮多了!”胤禎立起身來,上前繞著她直轉,“好看好看!”
“十四弟!”胤祥的臉已經有些出離憤怒,這些個人,怎麼竟欺負他老婆!
“十四弟!”太子看著芷若現在的打扮,吞了吞口水,“該輪到你給新嫂子行禮了,怎麼還在這裏說胡話?”
胤禎滿心不情願的,又不能違背太子的話,心裏好生別扭。其他的弟弟們都等著跟在他後頭有樣學樣呢,他真是鬱悶死了。芷若立在那裏,也很不安。她畢竟比胤禎還小上兩歲呢,就他那個壞脾氣,大少爺的禮她還真受不起呢。一群人盯著他兩人看,胤祥也覺得心裏很緊張。
這時,胤禎突然開口打破了僵局:“九哥……你怎麼來了?”芷若的心頭一震,她是背對著大門的,看到十四的眼睛看著外頭,她的心砰砰直跳,回頭,回頭就會有驚喜是不是?雙手不自覺地收緊了,她抿起唇,細細地看進胤禎的眼裏,想在那裏找尋另一個男人的身影。
“十四你開什麼玩笑啊!”老十不以為意地輕笑出聲,“瞧瞧你小嫂子都要被你弄哭了。”
胤?坐在位上,他是第二個看到那身絳紫走進廳裏的人。有趣,真有趣!嘴角掛上一絲笑意,他向後靠在椅上,懶散地問道:“怎麼老九,聽說你前幾日病得厲害,今天可好了?”
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剛剛走進來的九阿哥。芷若同樣也轉過身,她隔著霧光迷蒙的雙眼看著來人,他的臉蒼白著,唇上毫無血色,走起路來,腳下微微有些蹣跚,輕飄飄得一副虛弱無力的樣子。為伊消得人憔悴!看到他那幅神情懨懨的病容,芷若心中掠過一陣糾結的痛——當他承受病痛折磨的時候,她在哪裏?更讓她難過的是,他從她身邊走過,目不斜視,連一個眼神都吝於給她,仿佛當她就是空氣。
“謝太子二哥關心了,已經沒有大礙了!”他在八阿哥對麵坐下,略一頷首,算是回應了幾位兄弟關心的目光。這時,胤祺突然問道:“一早給額娘請安,還說你病著,今兒不會進宮了。怎麼不在府裏修養呢?”
“今天這麼重要的日子我能不來嗎?”他將手握拳放到嘴邊輕咳了兩聲,“隻不過先去了趟南書房,所以來晚了。”
“九哥你去哪兒做什麼?”胤鋨很是好奇地發問,他與胤?都是對朝政沒什麼興趣的人,所以他想不明白老九怎麼會自己主動去找老爺子。好幾個人也同時將疑問擺上了心頭。
“沒什麼……隻不過是上個折子,要將府裏的董鄂氏扶正罷了!”他說得很平淡,似乎與自己毫無關係似的。然他這話卻在各人心頭激起了不同的反應,有人驚訝於他突然做出的那個出人意料的決定,有人奇怪以他這樣高傲的性子會將嫡妻的位置給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有人對他另覓目標而感到欣慰,自然也有人……為他這個決定而神傷。
“芷若!先給九哥敬茶!”胤祥注視著胤?的舉動,不自在地屈起右手食指一把張口咬住。兩個人在他眼皮子低下沒有任何眉來眼去的動作,但是這樣越安分,就越是有一種風雨欲來的壓迫,他心中的惶恐,盛得滿滿的,輕微一晃,就要溢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