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毅將攥緊了腰間的長刀，暗暗倒吸一口涼氣，心頭如縛千鈞，忖道：“數年來，蒙古兵攻打城池從未間斷，卻遠遠不如這一次來得凶猛，隻怕是忽必烈心意已決，傾巢而出，物盡其用，一舉拿下襄陽。”
    心念未畢，忽聽蹄聲得得，一匹快馬衝破混亂的人群，狂奔而來。馬上之人渾身浴血，正是李忠身邊的一名副將。
    “南宮大俠，大事不妙！”那副將翻身落馬，踉蹌著撲到南宮毅將麵前，聲音裏帶著哭腔，滿是焦急與驚惶，“呂文煥……呂文煥那奸賊已然叛亂，打開了北門，獻城受降。”
    “什麼？！”南宮毅將如遭五雷轟頂，隻覺腦袋“嗡”的一聲炸開，氣血翻湧，眼前陣陣發黑。
    他雙目赤紅，厲聲嘶吼道：“快！快派兵攔截！封堵城門！”
    那副將慘然一笑，淚水混著血水滾落：“來不及了……來不及了啊！李將軍他……他寧死不屈，與叛兵力戰，不幸身亡。此刻蒙古兵已然從北門湧入城中，四處燒殺搶掠，城中已然大亂了！”
    “賊廝鳥！”南宮毅將目眥盡裂，頓足長歎，聲音裏充滿了無盡的悲憤與不甘，“這奸賊禍國殃民，我這便先去斃了他……”
    話猶未了，他已如脫韁的野馬般，轉身向北門狂奔而去。
    襄陽城的北門，城門大開，發出“吱呀”的哀鳴。成千上萬的蒙古兵就像是洶湧的潮水，從城門處瘋狂湧入，四處蔓延，很快便散布在城中的每一個角落。
    殘餘的宋兵起初不肯就範，揮動著手中鏽跡斑斑的兵器奮起抵擋。但他們早已饑寒交迫，疲憊不堪，又被敵人占盡了先機，不消片刻，防禦便被徹底擊潰瓦解。
    眼見大勢已去，敗局已定，為了保全性命，眾多宋兵隻好拋下武器，束手投降。不肯降者，被蒙古兵一擁而上，刀槍劍戟亂砍亂殺，頃刻間便倒在血泊之中，死於非命。
    一時間，慘叫聲、哭嚎聲、蒙古兵的獰笑聲，交織在一起，響徹整座襄陽城。
    南宮毅將奔至城中，迎麵正撞上四名蒙古百夫長，帶著一隊兵馬，耀武揚威地迎麵而來。
    “是南宮毅將，大家一起上，滅了義士營，襄陽便唾手可得！”
    四人喊聲如雷，縱馬奔近身來，長槍蛇矛齊齊攻到，招招直取要害。
    “來得好！”南宮毅將怒喝一聲，不退反進。
    他身形一晃，避開刺來的長槍，隻一伸手，便將一名百夫長手中的長矛奪了過來。手腕翻轉一抖，“啪”的一聲脆響，那百夫長慘叫著跌落馬下，頸骨當場被震碎。
    餘勢未歇，蛇矛如長了眼睛一般，猛地彈回，尖銳的矛頭刺入另一名百夫長的胸膛，鮮血噴湧而出。
    瞬息之間，南宮毅將便連斃兩人。
    剩下的兩名百夫長又驚又怒，卻又絲毫不懼，依舊槍矛並進，分別刺向他的喉嚨和小腹。
    南宮毅將頭一偏，身子向右斜掠，險之又險地避過刺向喉嚨的一槍。
    他手腕翻轉，一把抓住刺向小腹的矛頭，振臂回奪，口中暴喝一聲：“撒手！”
    那名百夫長冷笑一聲，死死攥著矛柄，用力反奪。豈知南宮毅將就勢送出，“嘭”的一聲悶響，矛柄狠狠撞中他的胸口。那百夫長悶哼一聲，口噴鮮血，跌落馬下，當即斃命。
    最後一名百夫長心膽俱裂，哪裏還敢戀戰，調轉馬頭便欲逃遁。
    南宮毅將豈會給他機會？他橫過手中長矛，猛地擲出。
    長矛如一道流光，“砰”的一聲，重重擊在那百夫長的頭盔之上。
    隻聽得顱骨碎裂的脆響，那百夫長連哼都沒哼一聲，便栽落馬下。
    南宮毅將手執雙矛，縱身躍上一匹高頭大馬，如一尊天降殺神般，闖入蒙古兵的戰陣之中。
    他左衝右突，橫衝直撞，長矛揮舞間，血光四濺，當者披靡。羽箭如雨點般向他射來，都被他一一撥開。
    蒙古兵見他如此神勇，不敢再與他正麵交鋒，紛紛拋出絆馬索，揮舞著鉤鐮槍，試圖將他拖下馬，讓他近身不得。
    激戰中，忽聞一聲淒厲的哀嚎。南宮毅將身下的坐騎被數把亂槍刺中，哀鳴著跪倒在地，隨即又被絆馬索狠狠絆倒，“砰”然倒斃。
    南宮毅將反應極快，縱身躍起，穩穩落在地上。雙矛翻飛，寒光閃爍，接連刺死了數名逼近身來的蒙古兵。
    他殺得性起，雙眼早已變得赤紅如血，索性拋掉手中長矛，從一名蒙古兵手中奪來一把長刀。
    刀鋒揮舞，寒光凜冽。
    他左衝右突，出手絕不留情，一時間血雨紛飛，淒厲的慘叫痛嚎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一具又一具屍體倒下去，一拔又一拔蒙古兵隨即衝上來，前仆後繼，像是永遠也殺不完。
    慘烈而瘋狂的廝殺中，一陣錚錚鏗鏗的琴聲，驟然穿透喧囂的喊殺聲，響徹雲霄。
    琴曲連綿，節奏分明、響亮有力，充滿了摧枯拉朽的勁道，穿透虛空，迅速擴散開來，像一場瓢潑大雨般，淹沒了蒙古兵的呼喊聲、嚎叫聲。從悠揚的琴聲裏，依稀可見一個孤膽英雄在兩軍對壘中，浴血奮戰、生死廝殺的模樣，令人熱血沸騰、士氣大振。
    ——正是古曲《將軍令》的第四段。
    南宮毅將身陷重圍，拚殺多時，本已漸漸筋疲力盡，聽見這熟悉的琴聲，頓時精神為之一振。
    他仰頭循聲望去，隻見不遠處的一座望江樓上，歐陽誌遠盤膝坐於高台，雙袖承風，十指在琴弦上飛快撥動。他雙目緊閉，麵色凝重，無視腳下千軍萬馬的呐喊和廝殺，正聚精會神地撥弄琴弦。
    侍劍站在他的身旁，瘦小的身軀挺得筆直，充滿稚氣的臉上帶著一絲與年齡不符的堅定和無畏。
    章憶菲手持長劍，擋在二人麵前，身姿挺拔，劍光閃爍。她手腕翻飛，長劍舞出一道密不透風的劍網，蒙古兵射來的羽箭如飛蝗般襲來，都被她輕而易舉地拒於劍網之外，寸步難進。
    “嘣！”
    一聲脆響，刺耳至極。
    歐陽誌遠心神激蕩，用力稍大，瑤琴的一根琴弦竟應聲而斷。
    他心裏暗暗一驚，不知不覺間減弱了力度。如此一來，琴聲立變，失去了原來的雄渾激昂，再不如之前那般鬥誌昂揚、振奮人心。
    南宮毅將雖然不懂音律，卻也聽出了琴聲的異常。他心頭一緊，難免分了心神。
    就在這一刹那，一名蒙古兵趁機用長矛刺中了他的左**。劇痛尚未消散，一把長刀又已狠狠砍中了他的背脊。
    鮮血如泉湧般噴出，瞬間染紅了他的衣衫。
    南宮毅將咬了咬牙，強忍著噬心蝕骨的痛楚，口中陡然發出一聲如同困獸般凶狠的狂吼。他拖著受傷的身軀，猛地衝向迎麵湧來的蒙古兵，像發了瘋似的揮刀亂砍，轉眼之間便又劈翻了十數個敵人。
    但他終究孤掌難鳴，經曆如此鏖戰，動作漸漸慢了下來。
    “嘣！”
    又是一聲脆響，第二根琴弦斷裂。
    琴聲驟然變得微弱，音調大變，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涼。
    歐陽誌遠心中驚呼一聲“不好”，額頭上的汗珠如雨點般涔涔滾落，流淌滿麵。他咬緊牙關，試圖調整指法，可手指卻越來越沉重。
    “悲乎！”
    混亂的廝殺中，突然傳出南宮毅將一聲虎吼，聲音嘶啞，卻帶著無盡的不甘與悲憤。
    歐陽誌遠雙掌緊緊覆蓋在琴弦之上，猛地抬頭望去，頓時僵住。
    隻見南宮毅將仰頭放聲狂呼：“我非神將，何以撼天？襄陽城破，大宋……國滅！”
    餘音未歇，數杆槍矛已然齊齊洞穿了他的胸膛。
    南宮毅將手中的長刀“哐當”一聲落地，身軀晃了晃，卻依舊長刀駐地，屹立不倒。那雙虎目圓睜著，死死盯著遠方，仿佛還在遙望大宋的萬裏河山。
    十數名蒙古兵蜂擁而上，揮刀舞劍，一陣瘋狂而殘酷的砍殺。南宮毅將的身軀被剁得體無完膚、麵目全非，卻始終沒有倒下，宛如一尊不朽的雕像，矗立在血泊之中。
    “南宮大俠！”
    歐陽誌遠厲聲慘呼，一口鮮血猛地噴出，染紅了身前的瑤琴。他隻覺眼前一黑，幾欲從高台上一頭栽落下來。
    “公子！”侍劍快步上前，用瘦小的身軀穩穩扶住他，淚水早已模糊了雙眼。
    章憶菲心下一驚，頓時花容失色。她剛剛轉身叫了一聲“歐陽公子……”，忽聽城中的蒙古兵齊聲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呼聲自遠而近，如潮水般湧來，便如天崩地裂一般，震得整座望江樓都在微微顫抖。
    她猛地回首望去，隻見一根九旄大纛高高舉起，一彪人馬鏘鏘馳近。
    鐵騎擁衛之下，青傘黃蓋遮天蔽日，一人騎著高頭大馬，越眾而出，身披金甲，威風凜凜，不可一世。
    ——正是蒙古大汗，忽必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