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下雨的天氣，上午九點的天空沒有太陽，烏雲密布，白天跟夜晚一樣。父親開著車載著他，他坐在副駕駛座上玩他的玩偶。
    豹子：“你這個大灰狼，專門吃小羊，大壞蛋!附近的羊都被你吃的差不多了，你吃完了我吃什麼？”
    狼：“大家各憑本事，有本事你也跟我一樣可以叫來十幾個兄弟在草原上橫著走。”
    在他表演的正開心時，父親往這邊看了一眼，插了一句，“現在動畫片都這麼演的嗎？”
    李忘星揚起小臉，乖乖回道：“不，我編的。”
    父親忍俊不禁，伸出手摸了一把他的頭發，笑了一會後一隻手從抽屜裏拿出一根煙，放在嘴裏點燃，“星星，你知道我們要去哪嗎？”
    “去奶奶家。”
    “爸爸騙你的。”父親說這話時語氣有點冷，下頜線緊繃著。
    “那我們去哪？”
    煙霧籠罩在父親臉上，讓人看不清神情，隻聽他說，“我們要去一個環境優美，沒有糟心事的地方。”
    “為什麼不帶上媽媽？”
    “媽媽工作很忙，下次再帶上媽媽。”
    “好哦，這次我們先去玩，下次記得帶上媽媽。”
    一道閃電劃過天空，層層堆疊的黑色烏雲中雨滴降落下來，啪嗒啪嗒打在車窗上，李忘星回頭看了一眼，城市籠罩在雨霧下，灰蒙蒙的一片，離他們越來越遠。車子行駛在公路上，往荒無人煙的山中駛去。
    車子在懸崖上翻滾，滾落的石頭砸穿了車窗玻璃，無數的石頭、泥土和枯葉隨著車子的滾動掉進車裏，落在他們身上。父親緊緊的抱著他，臉上都是血，緊張顫抖的聲音一直安慰著他，“星星，別害怕，爸爸會保護你的。”
    車禍是怎麼發生的他記不太清楚了，隻記得那個在雨夜裏溫暖而有力量的懷抱，等再次醒來，他已經躺在醫院裏了，頭上纏了一層又一層的紗布，望著天花板眼神呆滯，很久很久都想不起連貫的記憶。
    父親死了，母親見他醒來後一直在抹眼淚，醫生在檢查他的各項身體機能。他好像失去了反應能力，很久才想起那些基本常識，其餘的記憶就像碎片一樣一點一點的消失了，或是躲在深處怎麼也撈不出來。
    李忘星不欲解釋，自從父親車禍死後，欠了一堆債，親戚朋友沒有一個來看望過他們，都是躲得遠遠的，他從不理解憤憤不平到現在看淡了很多。
    “從這裏到鴻家裏要多久，我想去看看他，能不能趕得及回來？”李忘星問道。
    他厭倦吵鬧，在這裏待著也是無聊，迫切地想要見到鴻。他已經忘記鴻的麵容了，但那雙明亮如同星河般閃耀美麗的眼睛他永遠不會忘記。
    “走吧，先帶你去他家，反正不遠。看看他家的事情辦完沒，辦完了順便拉他一起過來吃席。”劉戀佳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接著往外走。
    李忘星跟了過去，他們出門後，剛才跟他聊過天的劉守根的三姨站在棗紅色外套女人身邊，對女人說道：“我剛看見一個好像你妹妹的後生，那眉眼跟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
    “長多高？叫什麼名字？”劉遙雲聽到這話臉上閃現驚訝，隨即恢複表情，笑容可掬問道。
    “大概這麼高，”女人用手比了比高度，“叫什麼名字他不告訴我嘞，八成是你那倒黴妹妹和李優的兒子。”
    “你確定沒看錯？”
    “怎麼可能看錯？當年他們一家的事鬧得沸沸揚揚，都上當地新聞了，那臉長得跟你妹妹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樣，絕對是他。”
    劉紫雲塗著紅色口紅的嘴角向下撇，眼中透著嫌惡的目光，語句裏皆是嘲諷，“他們那家人你也知道，倒黴的要死，也就風光了幾年，後麵那個男人出事後，時不時能見到債主上門討債。聽說還……”，她看了眼周圍，沒人注意這邊，於是將接下來的話說完，“還出軌了，跟他們家的保姆混在一起，流言傳得沸沸揚揚。”
    “不是好東西。”
    劉紫雲歎了口氣，隨著年紀的增大，似乎比以前要多了幾分憐憫之心，“我妹妹也是個可憐人，女人都自有命數，嫁的老公好這輩子就吃穿不愁，嫁的不好就像她一樣，老公死了還留下一堆債。當初還找我借錢來著，一開口就是一百萬，說的跟借幾塊錢一樣簡單，那個年代，即使把我們全家賣了都抵不上一百萬，那時候大家都躲這家人遠遠的，生怕他們找上門。不管是不是那孩子，都這麼多年沒聯係了，就不去認了。”
    三姨也跟著歎了口氣，接著恭維對方，“還是你嫁的老孫有出息，現在家庭和和滿滿，孩子也出息了，聽說在海市找了份年入百萬的工作。”
    “不不，你家小亮才是青年才俊……”
    李忘星和劉戀佳走過農田，沿著田邊的小道往前走，一群雞被他們走路的聲音驚起，飛向兩邊。
    在路過菜地裏放農具的棚屋時，看見了棚屋旁邊的一棵李子樹，李忘星憶起這棵李子樹，“我小時候好像來這摘過李子，青的，還沒熟，牙都快酸掉了。”
    “李子成熟後才甜，今年的已經摘完了，要等明年才有的摘了。”
    李忘星感到悵然若失。
    “其實，我哥並不喜歡他現在娶的女人，都是他父母的主意。”走在前麵的劉戀佳忽然說道。
    李忘星沒說話，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他想出去看看外麵的世界，跟你一樣，在城市裏當個白領，可是他的父母想把他留在身邊，他們隻有一個獨子，放心不下。”
    “生活不是事事順心如意。”
    “是啊。有幾件事是順心的。”劉戀佳表現出一副老成的模樣。
    “那你呢？”
    “我親哥跟嫂子在大城市買了房，我父母出的錢，加上一點他們自己的積蓄買的，在大城市定居了。母親說不放心讓我一個女孩子去外麵闖蕩，讓我留在這裏，他們方便照顧我。其實我一點都不需要人照顧，我可以照顧好我自己。”劉戀佳說完這話後顯得悶悶不樂。
    李忘星聽完後沉默了一會，看著劉戀佳臉上故作堅強的表情，安慰道：“外麵也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美好，高強度的工作，還得經常維持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各種酒局，每次都得喝到吐。”
    “但也有秀美的山川和美景。”
    “你說的對，是我總盯著糟糕的一麵，忘了有許多美好的事物值得珍惜。”
    他們來到了一座破舊的兩層小樓前，屋子裏傳來濃重的中藥味，劉戀佳朝裏麵喊了句，“劉宏，你看看誰來看你了。”
    從院子裏走出來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男人，個子不高，穿著廉價衣服，長相平凡，麵孔陌生，當他對上那雙眼睛時，那雙眼睛裏顯露出來的被生活磨平棱角的疲倦驚了他一下，即使李忘星已經忘記了鴻的麵容，但他知道，這不是鴻，鴻的眼睛永遠奕奕有神。
    “這是？”劉宏望著眼前這個陌生男人，個子一米八出頭，長相帥氣，衣著光鮮亮麗，與他身上洗的發白的衣褲形成鮮明對比。
    “他是忘星哥啊，你不記得啦？我們小時候常在一起玩。”劉戀佳開心地說道。
    “哦！李忘星，記起來了。”劉宏一拍腦袋，似乎將腦海中的人物與眼前的人對上了。
    李忘星深深地皺著眉頭，他一方麵懷疑自己的記憶是不是出錯了，另一方麵又有更多的回憶湧出來，告訴他眼前的男人絕對不是鴻。
    鴻應該比他大不了幾歲，鴻小時候表現的天真活潑，談吐間帶著幼稚，總愛說些玩笑話來嚇他。他們相遇那年自己才八歲，他記得剛過完八歲生日，那年生日過得很糟糕，所以他記得那時的生日派對。
    八歲之前，他有些內向靦腆，村裏沒什麼小朋友會關注他，沒人來參加他的生日派對。
    長長的桌子上擺著各色果凍，散發著香氣的小蛋糕，以及裝飾精美的禮品，那禮品是他的母親準備的，裏麵有各色糖果，準備送給來他的小夥伴們，可惜沒有送出去。
    每個座位上麵都放著一頂彩色的生日派對帽，上麵點綴著五顏六色的圓片。生日蛋糕擺放在桌子的正中間，奶油上麵插著八根蠟燭，糖霜漂浮在空氣中，格外好聞。
    他的母親張羅完生日派對，陪著他一起等小夥伴過來，他其實有認識幾個朋友，也邀請了他們過來，隻是關係不熟，他是外麵大城市裏來的孩子，跟本地的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孩子比起來關係還是沒那麼要好。
    母親也發覺了這點，試著給他講點開心的事，“你知道嗎？媽媽去訂蛋糕的時候跟老板娘說想要在蛋糕上麵畫上花，老板娘問我是不是買給女兒，一般隻有女孩才會有這種要求，我說不是，我家是男孩。老板娘尷尬地笑了笑，她說一般男孩都是要求畫籃球或者一艘船，你兒子是第一個選花的男孩，長大後一定是個浪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