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夜上方的天空由明朗轉為昏暗時，元梔長老急急忙忙將他的向日葵搬回了室內。最近的雨總是說下就下，不知多少向日葵已慘遭毒手成為伏地葵了。
    戰旭極其心疼地看著自己飽經滄桑的葵花們，成為長老後同門都忙這忙那，能陪伴他每個白天黑夜的可就這些花草了，若是死一株，那可是失去一個好友。
    正當戰旭琢磨著農書探求如何讓伏地葵起死回生時，一個弟子慌慌張張從外頭冒雨進來稟報。
    “什麼事兒啊，急成這樣……”戰旭不疾不徐扭過頭，活未說完便注意到那弟子腳下的地板，目光隨即黏在那了。
    他的地板，濕了……
    “元梔長老，”那弟子還算恭敬地作了個揖，戰旭選擇暫時原諒他，“宗門外來了個衣衫襤褸的人，問什麼也不答，隻說要找天璿仙尊。”
    “沒跟他說仙尊不在麼？”戰旭勉強地笑笑。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師尊都不知去外麵雲遊了多久了。
    “說了，當他不肯走。”外頭下著大雨，那人看著便不禁打，真怕他出什麼事。
    “怎麼不去找掌門？”戰旭有點頭疼，不就是碰瓷找茬麼？這年頭瘋人怪人多了去了，這種的不是往往給大師姐管麼？他隻想吃吃喝喝擺爛。
    “溫城的人又來鬧事，掌門在前廳會見。”
    “文恪呢？他去哪了？”
    “文恪長老也在前廳。”
    好嘛，戰旭就知道，有大師姐的地方二師兄一定也跟著，這個賊心不死的老東西。
    “我去看看。”戰旭不情不願地答應了，拿了把傘就打算去看看是哪個死皮賴臉的非要找師尊。
    門外天色偏暗，傾盆而下的大雨實在讓人沒有出行的欲望，四處是深淺不一的水窪和雨水和地麵碰撞的聲響，戰旭真不確定拿把傘便能護他一路免濕衣裳。
    可縱使再不情願也不能在弟子麵前失了風度，就在戰旭剛邁出門檻一步，四下裏頓時轟隆一聲雷響，百草都驚動。戰旭心中頓時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他今天看了黃曆的，不宜出門…
    不行不行不行，此刻返回有違氣節，不能失麵子。戰旭滿臉無悲無喜地撐了一路傘，衣裳還是濕了大半，硌得他心裏難受，麵對門外那個人自然沒有幾分好心情。
    “天璿仙尊不在，改日再來吧。”戰旭沒好氣道，自以為自己足夠和氣，總歸沒有直接轟人家。
    然而當戰旭對上立在門外那道瘦削少年身影的目光時，那張臉怎麼看怎麼熟悉，總覺得在哪裏見過，不過應該是許久之前的事了。
    少年明顯因營養不良而瘦弱，身上的衣物猶如枯枝敗葉，勉強蔽體，神情卻不若戰旭料想的那般可憐，反顯出些潭水般的寧靜。
    僵持片刻，對麵人沒有表情，可能這時才認出來，啞著嗓子隻說了一個字：
    “哥。”
    啊？
    近百年沒有人這樣稱呼他了，戰旭腦海中空白了一瞬，總算想起來是有這麼個人會這樣叫他——他的堂弟，戰延晚，和他一同拜師，不過沒幾年便失蹤了，杳無音信，難怪會覺得眼熟。
    戰旭也顧不得身邊幾個弟子的反應，這下也舍得施法為二人避雨了，叫戰延晚跟上，步伐比來時快了不少。
    怎麼還回來了呢？關於戰延晚的記憶如走馬燈般在戰旭腦海裏走過。娘把父母雙亡的戰延晚帶回家時戰旭就不喜歡他，那麼小的孩子，整日哭個不停，娘還偏愛他。居然還和自己一同入了仙門，甩也甩不掉，師尊不知著了什麼道，隱隱也更關注他，後來不知怎麼莫名失蹤…百年不見，回來便滿臉別人欠了他一萬兩銀子似的，真叫人不喜歡。
    戰旭真希望戰延晚是死在外麵了，而不是一身狼狽地回來。
    “不見了一百年連避雨都不會了？明日染病了可不關我的事。”戰旭哼一聲，給戰延晚擦著頭發，狠狠搓他潮濕的發尾，總之不能讓水珠滴到地板上。
    “嗯。”戰延晚簡單應一聲，盯著桌角墊的幾本書出神。老天的心也是偏的，他一來就下雨打雷。戰延晚靜靜侯在門口時這樣想，現在已換上幹淨的衣裳進屋了。
    戰延晚雖兒時就不高，但好歹還在長身體，偏偏這時候流落了，現在看，也隻能長到這個高度了。戰旭與他一同站著，恰好看見他頭頂的發旋。
    “幹什麼去了？”戰旭記得這小子以前可不是麵癱，莫非受了什麼刺激？
    “沒什麼。”
    可不是沒什麼，不過被擄走作修煉材料而後在自古鎮壓邪魔的絕境呆上了那麼個幾十年麼……戰延晚陡然想起了那些日子。無邊的死寂，他托著疲憊的身子徒步走在黑紅的土壤之上，偶爾停歇一會，仍要警惕地防備每一個方向，空氣中彌漫著惡臭。
    大概師尊也沒想過，他為了收來做修煉材料用的花瓶還有修魔的天賦吧。戰延晚從來記得卓七封的樣子，如同日日纏著他的夢魘，每一分苦痛都拜他所賜。
    修煉的禁製讓戰延晚痛不欲生，卓七封從前便不肯教他修行，怕掌控不住他，還下了這樣歹毒的封印，若非離開了卓七封，戰延晚怕到死還發現不了事實。
    如果沒有卓七封，戰延晚想自己會和姑母好好活下去。
    “…師尊呢？”戰延晚停止了回憶，仍盯著桌角墊的幾本書，手指糾纏在一起。他等不及，等不及早日報複卓七封。
    “師尊他要過些日子才回來。”戰旭內心吐槽了戰延晚一句，從來粘著師尊，過幾百年都是這個德行。
    罷了罷了，還是個小孩子，多少要讓著點。戰旭看著比自己矮半個頭的戰延晚，將他按到椅子上，語氣凝重地叮囑：“坐在這等我回來知道嗎？我去拿點吃的，不要亂走。”
    “……”戰延晚回過去一個無語的眼神，可對方不以為然，極其認真地看著他，他默了一陣，點點頭。
    還把他當小孩子呢。
    不管怎麼說，這小子蠻聽話，戰旭找到了身為兄長的威嚴。大抵從前事事被戰延晚壓一頭，而今換了身份，油然生出一種愉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