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裏呢，有一種特別的植物。”
    莎拉盤腿坐在它底下，低聲細語地和它聊天。
    “夜晚的時候會盛開，等太陽升起就會凋謝。”
    “不就是星光草嗎。”
    “你知道啊……”
    知道啊，不就是你。
    “雖然壽命隻有一天，但大家都很喜歡去看哦。那樣的風景，隻要看過一次就不會忘記。群星顯現於荒原，不就是在說神還沒有拋棄我們嗎？”
    “笨蛋。哪裏有神。”
    莎拉反而疑惑地問，“沒有神嗎？”
    “沒有！”
    “可大家都在說戈爾登是神給人類安排的送葬之地。”
    “又是哪個人瞎編的吧。”
    “是嗎……”莎拉蜷縮起身體，她的聲音低沉而平緩。“最近，聯盟又在征兵了。”
    “哦，又要打仗了嗎？”
    莎拉搖頭說道，“說是去建設城鎮。好像有個什麼大計劃。”
    “反正最後都會毀壞，建了也沒意義吧。”
    “我想去。”
    “什麼？！笨蛋！信誰都別信人類啊！”
    “可我也是人類啊。”莎拉疑惑地反駁。
    可她隻得到又一句“笨蛋”的回擊。
    “我在想，是不是上麵的人發現戈爾登真的沒有黃金了，決定放手了呢？你看，沙漠的景色也是獨一無二的，好好開發，說不定能做出一個旅遊城市？當然收益肯定沒有其他的城市高，但總會比現在好吧？”
    莎拉一拍手，“城市變得漂漂亮亮的，就會有更多的人過來。然後賓律就會變成沙漠裏唯一的大城市了！”
    “怎麼可能！”
    “我想去試試。”
    它還記得那時莎拉的眼神，堅定、清亮，它沒有見過星光，但它想，星光就是那樣。因為，莎拉就是星光草啊？
    加入建設隊的莎拉來澆水的次數變少了。地上的種子因此變得萎靡。它本想等莎拉回來好好教訓她，但看種子再不澆水就要暈死的樣子，它還是滴了些水在上麵。
    畢竟這是它原本的責任。作為星光草的伴生物，它的責任就是將輔助它生長。讓莎拉自己接水，隻不過是一時生氣罷了。
    自己好好在洞窟裏履行職責，她卻東跑西跑，一點也沒想過生長。真是沒有競爭意識的草啊。要是扔進雜草堆一定會被吃掉的。
    作為一棵不懂得自己生長的草的伴生物，它還真是責任重大呢。
    它在洞內一邊給種子澆水，一邊等著莎拉歸來。
    然後有一天，莎拉回來了，和往常不一樣，她的身上穿著一套沒見過的衣服。衣服上掛著一些華貴的小飾品，在洞裏一閃一閃。
    而那雙眼裏，卻是不見光亮。
    “怎麼了，莎拉？”
    “我們被騙了。”
    “啊，就這事？我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了……”
    它剛揚起的語調慢慢收了回去，因為它看到莎拉哭了。眼淚從她的眼眶旁滑下。一棵草也會流淚嗎？
    她的小鎮建成了。
    小鎮卻不是給他們的。
    華美的小鎮不僅沒有斷絕人們對黃金的渴望，反而給人們追尋黃金提供了交流所。
    人們帶著錢來到這裏，他們互相交易著一些自己不懂的東西。有些是物，有些則是人。莎拉看到一些人被帶進去，又被另一批人帶出。
    怪異的煙味時刻闖進鼻腔裏。
    大家都是那麼稱它的，“銷金窟”。
    莎拉一直在裏麵做幫工。她得到了自己一生中最為昂貴的衣服。然而周圍的視線變多了。
    那些視線變得難以忍受。
    於是莎拉從那個地方跑出來了。
    “為什麼會變成那樣……我明明……隻是希望大家的生活會變得更好而已。”
    她此刻終於明白，戈爾登這個名字，就是詛咒本身。生在詛咒之地的人們沒有追求星光的權力。
    他們隻能在某一刻瞬間開放，又在某一刻瞬間凋謝而已。
    “我受不了了！果然，我還是就留在這裏。我不要回去了！黃金也好，聯盟也好，全部都去死吧！”
    她發出了自己一生以來最為惡毒的詛咒。這樣才有半異種的樣子。
    本該為自己的伴生草終於有異種自覺的它，卻沒感到半分喜悅。
    “莎拉，別哭。你聽我說。”
    “……”
    “神呢，其實從未放棄過你。”
    “不是說神不存在嗎？”
    “神隻是離開了。臨走前，它預感到戈爾登會有今日，所以給你留下了希望。”
    “希望？”莎拉從膝蓋間將頭抬起。
    “那就是我。”
    “你？”
    “我的名字是——女神之淚。女神預見了今日之景，為未來的絕望留下眼淚。它的眼淚擁有再造水源的能力。也就是我。”
    “但是能造水源有什麼用？！”
    “冷靜下來，莎拉。仔細想想。對於你來說，什麼才是黃金？”
    “對於我們而言，什麼才是黃金……”
    莎拉跟著呢喃細語。過往種種一一浮現在她腦海。為了生計祈求水源的日子……日益增長的物價……不斷搖頭的鄰居……隨處可見的槍械與屍體……總是被搶走的錢袋……
    對，黃金本身對他們毫無意義。他們追尋黃金，隻是為了用黃金去買資源罷了。
    有水，人們才能活下去。
    所以，水才是他們的黃金。
    若有了足夠的水源，大家就不用每日為生計愁苦了。不用日複一日地做工、爭搶……大家都能和平地……過上新的一天。
    眼裏的光慢慢回來了。
    那光倒映在水中，閃閃發亮。
    “是啊。隻要有充足的水源……”
    “是的。”女神之淚附和著說。“我的力量變強之後，產出的水就會變多。到時候你就可以拿多餘的水去賣錢。在戈爾登，水是很值錢的東西吧？”
    “有了錢，你就可以買自己想要的東西，也就不用哭了。”
    “賣錢？不。”莎拉慢慢搖頭。
    “我不打算賣錢。”
    “那你打算做什麼？”
    “我想把它們分給大家。”
    “笨蛋”兩個字差點就被說出口。可看著莎拉眼裏久違的光，那兩個字愣是沒說出去。
    “你認真的嗎？那樣有什麼意義？”
    她理所當然地回道，“有了水源，大家就不用受苦了啊。我希望大家都能平靜地度過每一天。”
    那是比起約定更為堅定的誓言。
    女神之淚能感覺到那句話裏所包含的決意。
    堅定的意誌曾被種在荒漠間，它被人悉心澆灌，如今終於衝破沙土，生根發芽。
    在它發芽的瞬間，莎拉身上長出了枝葉。她不明白怎麼回事，隻是驚奇地看了又看。
    “咦？我也發芽了？”
    “是啊。”女神之淚說道。“這說明神認可了你。”
    “莎拉，從此以後，你不再是普通人了。”
    “不是普通人的話，那我是什麼？”
    “是半異種。”
    “半異種又是什麼？”
    “和我一樣，擁有特別力量的存在。你可以用這份力量做任何想做的事。”
    莎拉靜靜感受了一會兒，她手疊放於胸前。“我沒有感受到有什麼特殊的力量。真論力量，你比我要強得多。女神之淚，我們一起努力吧。”
    “努力將賓律建設成一個旅遊城市？”
    莎拉搖搖頭。“我隻是，想讓每個人都能靜靜地開花，再靜靜地凋謝，完成沒有任何人打擾的自由的一生。”
    就像隨風飄蕩的星光草那樣。
    但是為什麼……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阿斯爾評價，“愚蠢，異種的力量從來不是神賜。你給了她不該有的希望。”
    女神之淚僵硬地反駁，“可我當時不那麼說莎拉就要死了哎！”
    “可要不是我，她現在已經死了。”鳳把自己被圍攻一事說了一遍。
    力量不隻能帶來希望，它還能帶來災難。一份力量落在無法操控它的人手上，就是莎拉的情況了。
    “不能自己現場造出水源，卻能過段時間帶回水源，傻子都知道有問題。”鳳說。
    “高層一直忍著沒出手，就是為了找你們的位置。現在，位置找到了。莎拉就沒用了。”
    “到頭來，還是被人愚弄著嗎……”
    柔弱的女聲傳來。
    “莎拉！”
    見莎拉醒了，女神之淚立刻精神了。“你感覺怎麼樣？”
    莎拉輕輕搖頭。
    阿斯爾見狀，說道，“戈爾登聯盟不可能給你們建城鎮。他們要的就是保持混亂。所以每有平和的跡象，他們就會換人過來。和平，聯盟不允許，其他國家也不會允許。”
    “我不知道有哪些其他國家。”莎拉低聲說。“我出生在這裏。將來也會死在這裏。隻是想靜靜地死，難道也是奢望嗎？”
    “是。”
    選擇怎樣死是一件奢侈的事。阿斯爾從沒奢望過。
    氣氛變得沉默。鳳適時出來打圓場，他拍拍手，“停。現在不是考慮哲學的時候。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阿斯爾？”
    他用眼神詢問。女神之淚現在就在阿斯爾手上，而阿斯爾目前看完全沒有反應。
    仔細一想，女神之淚的力量實在弱小，又和龍神之力重合。
    所以他們這一趟算是白跑了？
    顯然阿斯爾也在考慮這個問題。他想要不把女神之淚扔嘴裏嚼碎試試？
    女神之淚頓時感受到來自不明物的危險視線。它反射性尖叫，“不要吃我！我不好吃！”
    “當然了，一顆水晶哪有好吃不好吃的說法。”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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