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試尚未結束，素衣道長要去哪裏？”
    謝安說話時正悠哉悠哉放下手中的茶盞，他並未從座子上起身，但他輕飄飄的一句話，足以讓素衣停下腳步。
    素衣轉身，望向謝安，平日淡然的瞳孔中難得出現一抹狠戾，“謝安，你不要欺人太甚，那二人去了哪裏，你心知肚明。”
    “那又如何？”謝安輕聲笑笑，“難道你是我的對手？怕是你身後之人見了我，也要禮讓三分。”
    “你…”
    “我讓你留下。”
    素衣僵硬地站定在原處，謝安又開始吃起點心來。
    她能感受得到禁製被人破壞，當是楊宅的，屋內雖並沒有什麼要緊物件，可她怕的是那二人不會善罷甘休，再將主意打到別的地方去。
    素衣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換上一副溫柔模樣，輕輕撫摸著謝安的肩頭，“謝公子想知道什麼，大可直接來問我，何苦在這兜圈子。”
    謝安躲開了她的觸碰，“可我對你要做什麼事乃至你身後之人，並無興趣啊，我隻對江棠有興趣。”
    “那個漂亮的小哥？”素衣一愣，“居然不是清湫府主嗎？”
    謝安的笑聲中盡是輕蔑。
    “我能幫你的，素衣。”他頓了頓，臉上掛上一抹濃烈的笑容，“但我憑什麼幫你呢？還是你認為，你能夠困住我，威脅我？”
    謝安的狂傲是閱盡千帆後沉澱在骨子裏的，他昂著修長的脖頸，在素衣耳畔低低地笑，“放心，我不會殺你。”
    他的眼神似無意往身旁一瞥，素衣挪著僵硬的步伐，回了正位，一切如常。
    時辰還早，飛花令才行到一半，賀清野與江棠有充足的功夫。
    百妖鎮外，百靈山山腳下，有一處素衣觀，這裏往來香客很多，香火旺盛，還有二三小童在門前掃徑。
    背靠山體，麵向北鬥，坐北朝南，三合院呈合抱之勢，一處處院落縱向鋪開，層層遞進，從主殿到偏殿，無一不遵循五行八卦，在百妖鎮這種地方，竟挑不出一絲毛病。
    百妖鎮的風水像是和外界反著來的，素衣觀在這裏，才是真正的格格不入。
    可主殿內不知供奉著哪路神明，金身塑像怒目圓睜，像是惡狠狠瞪著來人，背有八手，掌心生眼，莊嚴肅穆。
    江棠想上三炷香的手生生縮了回去。
    賀清野拉過一旁的小童，向他打聽起來，得知這尊神像名叫法無天，相傳是天生地長，最是善良正直，他的友人曾被惡官迫害，死於非命，他並沒有使用靈力插手人間事，而是化作友人模樣，為其伸冤，重規則，重律法，成就一段佳話。
    江棠聽罷深有感觸，立馬燃香叩拜以表敬意，他跪在蒲團上，交疊雙手抵在額前，連跪三次，最後起身時，忽然感覺到鼻尖有點濕潤，伸手一摸，像是一滴水漬。
    外麵沒有下雨，房頂也沒有破損，他昂首隻能看到威嚴的神像。
    賀清野問道：“怎麼了？”
    江棠覺得奇怪，搓了搓那滴水，搖頭道：“沒什麼。”
    賀清野並未深究，對小童道：“我二人是專程來拜訪素衣道長的，聽聞她神通廣大，有事相求。”
    小童道：“師尊並不在觀中。”
    “敢問素衣道長何時回來，我二人可方便在此等候？”
    賀清野話間已經拿了靈石出來，小童也是見靈石眼開，直接帶人去了後邊廂房休息，並言明素衣道長在為楊家起靈送仙，要三日後才能回來。
    江棠笑著將小童送走，然後一刻不停開始尋找起素衣道長的房間來，賀清野已然輕車熟路，有了那魔域的花紋在前，他幾乎聞著味兒就尋到了。
    “好厲害。”江棠忍不住誇他，賀清野身心舒暢，望著他笑彎了眼眸。
    “想叫你阿棠可以嗎？”
    “仙君想怎麼叫都行。”
    屋內擺設繁多，有許多書卷，還有一些很淺顯的修習功法，沒多大意思，賀清野坐在一旁，他並未打算幫忙，隻是托腮看著江棠忙碌的身影愣愣出神。
    其實想想，若能和師尊一起隱居在一個偏僻的小鎮中，遠離那些道貌岸然的正道人士，也未嚐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可惜…可惜江棠並不是師尊。
    江棠忽然意識到什麼，停下手中的動作，幾步走到賀清野身旁，笑著問道：“仙君，我靈力低微，又被抽走不少，如今是一點都使不出來了，你呢？”
    “我將靈力暫封，隻能用隨身帶的符籙，怎麼？”
    “這麼搜下去不是辦法，想借用一些靈力，仙君有嗎？”
    賀清野還真有，他因為一些不便說明的緣由，將自己一部分靈力鎖在了符籙上，此刻正帶在身上，於是他想也不想就將東西取出來，親手幫他係在了腕子上，“這張上存的靈力比較少，興許不會讓你太難受。”
    江棠頓時覺得暖意洶湧而來，身體燥熱，血液沸騰，火靈根下的靈力就是這樣強烈又霸道，他現在的身體有些吃不消，半個身子都軟了，癱坐在地。
    賀清野將他拉進懷裏，“試著引導它的流向。”
    “我…我是風靈根，有點吃不消…”
    “很少見的靈根，與火靈很有一定相性，慢慢來。”
    江棠當然懂怎樣運行周天引導靈力了，都怪身體太弱，放在以前，根本不在話下的。
    借助那到靈力，江棠衝破了先前賀清野留在他氣海的禁製，又過了許久才慢慢靜下來，動了動身子，賀清野隻能不情不願地將人放開。
    隻見江棠沉心靜氣，將靈力彙聚於指尖，靈力流轉，擴散開來，房間內氣流湧動，是風。
    風在屋內探尋著，江棠閉目感受著每一縷微風所到之處，衣櫃中是女子的衣物，還有脂粉盒，這素衣道長並不是清心寡欲之人，看來她定時常斜理雲鬢，對鏡貼花。
    微風翻動著書卷，逐漸發現了一些他沒見過的功法。
    猛然間，江棠看到了一團模糊的黑色人影，嗚咽著要說什麼，他聽不清，而且著實被嚇了一跳，睜開雙眼時還在大口大口喘息。
    “牆，牆上有個機關。”
    賀清野將他扶起來，一起來到書架前，幾翻摸索後，書架挪開，露出了牆上的一道禁製，還是青棠花的模樣。
    “比之前那個強一些。”
    “我來吧。”江棠按住了他的手，彙聚起一道風刃，隨手一劃，便將其破開，“仙君的靈力真好用。”
    “慢慢融會貫通。”
    賀清野要往裏走，被江棠攔住，他隨手拿了本書，往地上一扔，走廊兩邊頓時彈射出密密麻麻的冰錐，由此可見但凡賀清野方才落腳，此刻就會變成刺蝟。
    “好險。”江棠拍著心口一陣後怕。
    賀清野看著他，有些不自然開口，“多謝…”
    “仙君同我客氣什麼，靈力都是借你的。”說到靈力，江棠掌心再次彙聚風刃開路，“好像並沒有流失。”
    賀清野跟在他身後，“素衣若是段雲睿的人，此地得到庇護倒也不奇怪。
    “段雲…算了，沒什麼，”
    都說了段雲睿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這裏是冰窟，寒冷異常，江棠穿著單薄沒走兩步就開始打哆嗦，賀清野見狀往他身邊湊了湊，火靈根就像個小暖爐，隔著衣料都能傳遞溫度。
    那種似哭似笑的嗚咽聲又略過耳畔，江棠猛然抬頭四下環顧，隻見一個幽暗角落內，正放著一口冰棺。
    賀清野顯然一愣，杵在原地沒上前，江棠趴在邊上，一眼就認出他是畫像裏的男人。
    “她在做起死回生之術嗎？”
    賀清野不自然地應聲，“或許…”
    “有違天道。”
    賀清野頓時有些惱火，冷哼一聲，“什麼天道？不試試又如何知道，想複活自己所愛之人有什麼錯？”
    江棠盯了賀清野半晌，一句話都沒說出來，死而複生是有違天道，那自己這又算是什麼呢？
    他低著頭，支支吾吾道：“沒有錯，但若是為了複活所愛之人去殘害他人性命，就是錯了。”
    賀清野心中已有了盤算，此行收獲頗豐，不過這個法子若當真有用…他不想管那麼多，一個活著會罵他凶他懲罰他的師尊，總比冷冰冰的躺在那裏的師尊好。
    他又看了看神情落寞的江棠，他的根骨極佳，悟性也高，倒是很適合修仙，他身上有師尊的影子，無論是樣貌還是心性，有時說出來的話讓人聽了恍惚，就像是師尊真的回來了，在耐心教導他似的。
    賀清野很愛聽。
    “若我做出這等事來，阿棠你當如何？”
    “我自然會拚盡全力阻止你！”
    看，當真很像，神情嚴肅，連眼神都變得冷漠無情，像極了師尊。
    賀清野伸手將他帶進懷裏，沒再說話，上一刻江棠要發火，想狠狠教訓一頓這小崽子，這一刻他都懵了，怒氣被他這一出整的煙消雲散。
    “放開我啊…”
    賀清野鬆手，“再看看還有沒有什麼發現。”
    “素衣所做之事已經串起來了，她與魔域有關，她想複活愛人，其中雖然還有疑點，但隻要謝安肯出手，將素衣扣下便能問清緣由，我有猜想，這百靈山上，恐怕在飼養著什麼東西。”
    賀清野道，“素衣所做之事，罪不容誅。”
    “是，她得付出代價。”
    賀清野伸手在江棠後頸上用力一捏，可憐凡人之軀頓時暈厥，江棠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閉眼之前，不可置信地望向賀清野。
    賀清野將他橫抱在懷。
    “阿棠，素衣此刻可不能有事啊。”
    阿棠，你隻是像師尊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