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哪怕痛苦,也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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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公子快請入座,不知這二位是…”
“隨從。”
楊老爺並未在他二人身上做過多停留,反而是對麵哪位青衣道姑,頻頻投來審視的目光。
道姑手執拂塵,那張臉上不施粉黛,更加清麗脫俗,她看起來實在不像一位玄門弟子,可身上也沒有什麼邪氣,不論是賀清野還是江棠,一時都很難分辨。
謝安也察覺到她的目光,勾唇笑著,“怎麼,素衣道長對在下這兩位隨從很感興趣?”
素衣收回目光,口氣不善,“謝公子術法高深,能讓二郎白日飛升,令貧道望塵莫及,想必您這兩位隨從也不會弱。”
謝安依舊笑著,“哪裏,在下隻盡綿薄之力,素衣道長一心一意為百妖鎮,才是勞苦功高。”
賀清野與江棠對視一眼,這謝安已經將前路摸索出來了?能請動謝安這尊大佛來幫襯,江棠覺得一定是祖墳冒青煙,回去高低得上幾柱香。
“二郎,快坐。”
有動靜,江棠將目光投向門口,陽光斜斜地落入廳內,來人容貌俊朗,沐浴在陽光下,日光甚至能夠穿透他的身軀,隻在地麵上留下一條很淡很淡的影子,再去仔細看,與其說這二郎是走進屋的,不如說他是飄進來的。
賀清野重重吸氣,雙腿不受控製地開始發癲。
江棠麵不改色,抬手扶了他一把,低聲道:“仙君,你若真怕就閉上眼睛…這裏有我在呢。”
師尊也曾在雨夜這樣哄過他的…隻覺得心尖暖暖,又帶著酸澀,忍不住吸吸鼻子。
“沒事,我隻是…”
與旁人不同,這位要飛升的楊二郎當真如鬼魂那般,裹腹全靠吸食飯菜香氣,其餘該是該吃就吃,並無異樣。
江棠一直在看二公子,絲毫沒有留意素衣道長的目光,也在他身上。
“謝公子,不讓你的兩位隨從坐下一起用午飯?”
“他們還不配與我同席。”
有時不怪賀清野不待見謝安,這人說話確實欠揍。
不過整個席間,除了謝安與素衣道長唇槍舌劍外,再也沒了異常,飯後又跟謝安逛了逛靈堂,探清了宅中的大道小路,就再沒什麼其他。
江棠累了一天,已經是餓得前胸貼後背了,他趴在床上蜷縮著,按著不停咕嚕亂叫的肚子。
賀清野席地而坐,背靠對著他靠在床邊,也能感受到江棠強烈又熾熱的視線。
“仙君我好餓…我的餅已經吃完了。”
賀清野:“……”
“仙君你有吃的嗎…我,江棠,肉體凡胎,不吃東西會被餓死…”
賀清野睜開眼睛,側過身子看床上皺著臉的江棠,如果沒意會錯,方才是他…在撒嬌。
他好像看到了師尊撒嬌。
賀清野心情大好,在內有乾坤中摸索一番,他倒真帶了幾盤糕點,綠豆糕,核桃酥,紅泥棗糕,水晶糕什麼的,這些都是他曾做給師尊吃過的。
“那你要用什麼換?”
江棠坐起身子,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最終蔫蔫兒地吐出一句話來。
“仙君你怎麼跟謝安學這個…”
“我瞧你答應謝安,應得幹脆,怎麼到我這裏就吞吞吐吐了?”
江棠抿唇,又攤倒回去背對著他,“…好好好,仙君你就看我被活活餓死吧。”
賀清野低低道,“我隻是不希望你再提到那個”死”字了。”
江棠轉過身,在燭光下看著近在咫尺的賀清野,他伸出手想摸摸受傷的小徒弟,最終也隻是抬了抬指尖,沒有動作。
他也在害怕,他不敢去深糾這些年賀清野是怎麼過的,不敢聽到哪怕一句,賀清野對江湫亭的思念與悔恨,可是賀清野就在身邊,他的身上無時無刻不散發著那種沉重又哀傷的味道,破碎得令人心疼。
江棠咬了咬舌尖,心一橫,口氣一冷,“賀仙君,我真的不是你那位故人,你不要把我當成他了。”
賀清野將糕點塞進他懷裏,低著頭沒有回應。
“賀仙君,人總要往前看的。”
賀清野縮縮身子,他蜷著腿,抱緊了自己,看著可憐又無助,“不是餓了嗎?快吃吧。”
江棠無奈,啃了一大塊棗糕,他覺得以賀清野的性子,道理他應該都明白,就是做不到,勸說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想也白搭,不如睡覺。
於是蠟燭一吹,倒頭就睡,江棠躺在床上,隻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氣在房間散開,眼皮越來越沉重,他想掙紮反抗也無濟於事,最終沉沉睡去。
蠟燭內有東西,賀清野境界夠高,這點東西很難控製他,他反應極快,將那半截蠟燭順著大門就扔了出去。
“江棠,江棠!”
江棠呼吸沉重,賀清野叫了幾聲也沒能將他喚醒,這種香多半會讓人陷入幻境,要早些將人叫醒,他立刻從內有乾坤中摸出一張符籙來,要往他額頭上貼,又遲遲沒有動作。
他身上帶著一種名叫“大夢浮生”的美酒,這酒是忘憂老頭釀造的,佐以術法,便可以改變一個人的記憶,這等邪術本是修仙界所不恥的,師尊走後的那些年,他一時糊塗,做了不少混賬事…
賀清野的指尖在江棠的眉眼上摩挲,他真的太像了師尊了。
“師尊…徒兒真的很想你…”
他想讓江棠留在他身邊,就像師尊一樣,可每當此時,曾經師尊對他的教誨又會一股腦冒出來,規勸著他不要傷害別人。
賀清野重重歎息,他要做師尊的乖徒兒,於是最終,那張符紙貼上了江棠額頭。
那是一段很遙遠的記憶,遙遠到江棠自己都有些陌生了,彼時年少不知事,他跟隨碧雲天掌教,也就是父親江崇寧下山曆練,正趕上人間妖孽作祟,是百年不遇的蝗災,莊稼顆粒無收。
江崇寧手執長劍,替天行道,一舉除了妖邪,又拿出碧雲天所剩不多的糧食布施,年幼的江湫亭隻能做個盛粥的小童,以盡綿薄之力。
人群擁擠,捧著破碗的小乞兒不甚摔倒,正撲到江湫亭潔白的衣袖上,留下一片灰褐色的髒汙,江湫亭本能後退半步,扯扯衣袖,有些惋惜自己的袖子,他未能及時將倒在地上的小乞兒攙扶起來。
那孩子看他的眼神惶恐又卑微。
江崇寧麵帶笑意,將那孩子攙扶起來,還給了他好幾個大白饅頭,而等待江湫亭的則是戒律堂五十鞭和整整三個月的禁閉思過。
父親罵他心有偏私,目中無人,待人偏頗,有違修仙之人力強不欺弱的本心,小小年紀便藐視旁人,日後還能得了?
長鞭撕破空氣,打在背上,頓時皮開肉綻。
江棠是疼醒的,眼裏閃爍淚光,而賀清野半摟著他的肩膀,一張俊朗的麵容就在眼前被放大。
“又夢魘了?叫了你許久都不應。”
江棠覺得額頭癢癢的,摸了兩下,又忽然覺得嗓子如火燒,口幹舌燥。
“水…我要喝水…”
屋內是有個水壺的,用午飯前賀清野特意查看過,裏麵沒有水。
江棠雙眸泛紅,瘋了似的找水喝,他一把推開賀清野,捧著茶壺就往嘴裏灌,本應空蕩蕩的茶壺此刻竟然流出水來。
“江棠,不能喝!”賀清野一急,一掌將茶壺打了個粉碎,茶水灑了一地,江棠竟然不管不顧,要趴在地上吸食,賀清野沒辦法,幹脆給人打暈,扔到床上。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賀清野又給他灌了點甜酒,少用些大夢浮生還是能讓人做個好夢的。
他守了他整整一夜。
江棠恢複神智時已經天光大亮,隻不過在無窗的房間中見不到什麼光,他推了推趴在床邊的賀清野,示意讓他去開門通風。
“我昨晚中邪了?蠟燭內有東西?”
“是,不過已經處理了。”
“多謝仙君了。”
“我救你不止一次,總叫仙君未免生疏了些。”
江棠算了算,好像一天被救一次,確實是賀清野的功勞。想來以江棠的身份喚他阿野,實在別扭,於是他吞吞吐吐,叫了一聲,“恩公。”
賀清野頭皮發麻,連連擺手,“你就當我沒說,你想怎麼叫就怎麼叫,除了這個。”
“好的仙君,仙君,我能看看那根蠟燭嗎?”
“扔了。”
扔,扔了?
江棠額角突突跳,也是也是,賀清野如今多厲害啊,自然對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兒不在意,他隻好作罷,反正今日是那個楊二郎招親的大日子,顧不上什麼蠟燭。
“怎麼一臉愁容?這可不像你這個年紀該有的表情。”賀清野叼著一塊水晶糕,示意他先吃點東西。
“有水嗎?”
“我隻帶了酒。”賀清野將酒壺拿給他,“不能多喝,不然睡過去我可叫不醒你。”
江棠沒懂他這話什麼意思,隻打開酒壺嗅了一下,就品出了端倪,很香很甜,一種滿足感從心底被喚起,彌漫開來,他皺了下眉,一口沒喝就還了回去。
“你怎麼會喝這種酒?”
賀清野隻是看著他,吃完一塊水晶糕又去拿了第二塊,江棠抱著盤子沒讓他得逞,眼神中還是質問。
“真真假假有什麼所謂,不過都是鏡花水月的虛幻,有的人愛做夢罷了,活在夢裏不好嗎?”
“你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
“於我而言,哪怕痛苦,也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