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再偷懶磨磨蹭蹭，老子就打死你！”
    紫袍的修士揚起手中粗糲的長鞭，對寫已年近古稀的老人就要下手，老人恐懼得瑟縮起來，可想象中的疼痛並未到來。
    一位少年擋在了他身前，正疼得皺起臉，少年一身粗布麻衣，滿身補丁，束起的長發淩亂，白淨的臉上粘黏灰土，看起來髒兮兮的，瞧著落魄又可憐，唯有那雙緩緩睜開的眼睛亮亮的，像是無聲詢問老人可還安好。
    不過這一舉動惹惱了紫袍修士，又湊上來三人，他們一腳將少年踹翻在地，口中咒罵。
    “小雜種，你能耐是吧，老子今天就先打死你！”
    少年蜷縮著身子，忍受一通拳打腳踢，他疼得喉頭嗚咽，老人本想過去護著，被紫袍修士瞪了一眼後癱坐在原地，不敢動彈。
    一行四位紫袍修士，押送著三十多毫無靈力的普通凡人，他們各個雙手被縛，足戴鐐銬，從總角孩童到耄耋老翁，男的女的，無一幸免。
    忽然幾聲慘叫，四個紫袍修士全部被打出數仗之外，其中一個修為高些，很快從地上爬了起來，滿腔怒火開始咒罵。
    “誰！給老子滾出來！”
    這裏是南洲境內的一處荒灘，地上灰土多碎石多，少年艱難地爬起來往後縮縮，將自己隱匿在人群中，更看不清原本的容貌了。
    站在不遠處的賀清野輕佻眉峰，眼神輕蔑。
    青鳥在一旁低聲道：“主人，他們是虛衍宗門人，我們還是不要和正道人士起衝突。”
    正道人士？
    賀清野冷笑一聲，沒看出來他們哪裏像正道人士，況且如果師尊在這裏，也會出手的。
    “哦，原來是清湫府府主，邪魔外道也敢…”
    他話未說完，又被賀清野一掌打到數仗開外，頃刻暈厥。
    青鳥立刻質問：“這些不過是普通凡人，虛衍宗這樣的正道人士，不會對凡人出手，說，你們從何而來！”
    終於從地上爬起來的修士痛苦哼哼幾聲，似是怕了，跪在地上站不起來，“這些都是犯了事的罪人被流放到這裏來，虛衍宗早和…”
    “你胡說！我們沒罪！我們是被冤枉的！！”
    人群頓時哀怨起來，紫袍修士咬著牙雙眸直放火星子，卻不敢言語，賀清野恐怖如斯，當年幾大修仙門派聯手都沒能將其殲滅，至今也隻敢在背後逞口舌之快，除了傻子誰敢招惹他？
    “青鳥，放人。”
    青鳥掌心幻化出一柄蛇形劍來，在空中揮舞幾下，劍氣縱橫，將束縛手腳的鎖鏈斬斷，紫袍修士們見狀隻能自認倒黴，避其鋒芒，扛起暈在地上的同門拔腿就跑。
    “多謝仙長救命之恩…”
    跪拜在地，高聲謝恩，弄得賀清野有些不自在，他有些不自然地應聲，目光卻停留在低著頭，揉捏著手腕的少年身上。
    少年沒跪，甚至一副漫不經心的態度。
    青鳥皺著眉，有些不悅，覺得這少年很是無禮，
    “不必謝恩，各自討生活去吧。”
    少年抬眼瞧了瞧賀清野，微微頷首，卻是往相反方向走的，賀清野見到他背上的傷口，足下生風，乾坤步法轉瞬間就來到了他麵前。
    少年顯然愣了一下，然後抬頭看他，賀清野要比他高出不少，而且肩寬腰窄腿長屁股翹，五官麵容棱角分明，自帶了上位者的氣度，有些淩厲，有些陌生。
    “我見到你為人擋了一鞭，青鳥，為他治傷。”
    青鳥雖不情願，卻也依言做事，靈力在肌膚表麵纏繞交織，不多時傷口恢複，她回到賀清野身側站好，盯著少年，開口質問：“你不是凡人，你是修士？”
    少年道：“剛剛築基。”
    他的嗓音有些發幹，但音色很是動聽，有些冷，但透著些霜雪融化的暖意，賀清野很久沒聽到過這樣的聲音了，他開始急切地追逐少年的目光，而少年察覺到什麼，飛快躲閃，像是怕被捉住似的。
    “你是哪個門派的？”青鳥繼續問。
    “無門無派。”
    賀清野呼吸急促，他太心急了，幹脆一個除塵術過去，將少年臉上身上的灰土全部拂去，露出那張白皙精致的臉來。
    太熟悉了，這張清俊的臉每天晚上都會出現在那個逃離不開的夢境中，隻是稍顯稚嫩，賀清野用力抓住他的雙肩，極力克製著自己以免嚇到少年。
    “你，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身子緊繃，不自然地回道：“我，我叫江棠…”
    他不叫江湫亭，可他眉眼間與師尊有七八分相像，他姓江，或許是轉世，可當年幽冥鬼域那邊並沒有見到師尊的魂魄，他…為何會這麼像師尊…他或許就是師尊…
    賀清野腦子裏亂七八糟想了很多，江棠皺著眉要將他推開，賀清野受到刺激，一把將人擁入懷中，死死地抱著。
    青鳥都看呆了。
    江棠快被憋死了。
    “這位…仙友，麻煩鬆手，要憋死了…”
    賀清野這才慌張撒手，紅著眼圈看人，“你多大？家在哪裏？有無親人，你記不記得你有一個徒…”
    江棠後退了半步，抱拳行禮打斷他的話，冷冷道：“仙友或是將我認成故人，我年十七，自小在南洲江家村長大，有父無母，恐怕幫不上你。”
    “原來如此…”
    “大恩不言謝，告辭。”
    江棠轉身就跑，賀清野要去追，青鳥看出自家主人又犯病了，一把將其攔下，“主人，這些年與聽塵仙尊相像的人您也見過不少了。”
    賀清野愣在原地片刻，緩緩搖頭。“他不一樣，音容樣貌，氣質心性都與師尊很像…”
    “他隻有十七歲，不會是…”
    “他最像了。”賀清野搓著手臂，似乎在回味方才的擁抱，目光無比堅決，“單憑這點，我要他。”
    青鳥隻覺得他有病，清湫府裏也有不少聽塵仙尊的替代品，還不夠嗎？
    在與道貌岸然的正道人士劍拔弩張那些年，賀清野收到過很多禮物，有人送金銀，有人送仙器丹丸，有人送聽塵仙尊的遺物，有人幹脆去尋一些與聽塵仙尊相像的漂亮少年郎來，送到賀清野眼前。
    見了太多和師尊相像的人，不過大多有形無實，空有其表罷了。
    “江棠…江棠…”他將這個名字含在唇齒間，反複回味。
    “主人，那百靈山山神一事…”
    “你且去百靈山等候，有事我自會傳你。”
    “……是。”
    賀清野如今很強，強到不需要江湫亭的庇護，況且如今的江湫亭也沒有能力去庇護他這個徒弟，前塵往事如過眼雲煙，重活一世，他有自己想做之事，不想再和過去又太多糾纏。
    江棠跑累了，停下來喘息著，天色漸晚，四下荒蕪，他好像迷路了，他應該跟著那些虛衍宗弟子的，好在此時忽然起風，雖然塵土飛揚的，但他還是在風中尋到了一絲虛衍宗弟子的蹤跡，便馬不停蹄的繼續往前跑。
    幾個虛衍宗弟子正窩在一處山洞烤火，被賀清野一掌打暈的修士還在療傷，其中一個長歎一聲，嘴上罵罵咧咧，“怎麼就碰上賀清野了！這下好了，人都跑了咱們怎麼和長老交代！誤了山神的供奉，咱們吃不了兜著走！”
    “沒辦法，避避風頭，等那廝走了咱們再去要點人…”
    此刻江棠緩緩從洞外走進來，側著身子往洞口一靠，笑吟吟道：“我沒跑呢，幾位仙長還有我。”
    修士將他上下打量一圈，覺得有點眼熟，“你是…”
    “不久前我還挨了鞭子。”
    “方才你都聽到了？”
    江棠走進山洞，自顧自往火堆前一坐，“聽到了，我願意去供奉山神，有一個總比一個都沒有好吧。”
    修士商議了片刻，若是耽誤正事，他們幾個回去是生是死還未可知，無暇去多想這小子不跑反而要進山究竟有何目的，料他翻不了天，天塌了，自然有上麵的人頂著。
    最終決定兵分兩路，一方前去百靈山，一方去抓人，江棠聽了也隻能點頭，眼下他靈力低微，很難改變什麼…況且他還不認識去百靈山的路。
    此地距百靈山已經很近了，腳程不過半日，虛衍宗的修士不敢耽擱，幹脆帶著江棠禦劍前往。
    江棠被丟到一片密林中，界碑上書三個大字，百妖鎮。
    無論前世今生，這地方江棠聽都沒聽說過，他想再仔細問問，一抬頭兩位修士已經不見蹤影，山路崎嶇，好在月中還有蟾宮相伴，也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
    隻是這裏太安靜了，不似有活物的那種安靜，江棠一邊順著山路往前走，一邊抬手試圖感受風的流動，卻沒有半分收獲。
    這裏很不對勁，多半是結界，虛衍宗抓毫無靈力的凡人丟盡結界供奉山神…此事必不簡單。
    好冷，越往前走越冷，體內的力氣仿佛被快要被抽幹了似的，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重，眼前一陣模糊，他試圖用靈力去抵擋，不料力氣流逝的更快。
    他一點都不喜歡這種感覺，力氣，靈力，意識，血液漸漸流失，世界歸於寒冷與虛無，圍繞包裹著自己的，隻有孤寂與恐懼。
    就像是死亡，就像是又死了一遍。
    此刻聽塵仙尊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將自己蜷縮起來，那樣的痛苦他不想再經曆一次，雖然修仙之人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尤其是他看得開，悟道通透，卻並不代表著無所畏懼。
    對於賀清野，他不該恨，也不想恨，隻是心頭到底有幾分怨念，難以輕言放下。
    原來吾所有大患者，為吾有身。若可托天下，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