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台階送得無懈可擊，馮太和站了起來，看著王琚還在哭，知道是護不住他了。階下這些世家不能太縱容，瞄了一眼高涼王，誰都不能縱容。
    “依眾卿所請，李彪擬旨，孤解除王琚與郭真二人婚約，從此兩姓無涉，一別永寬。如此郭真便恢複本身，她是沒罪宮女，宮女百年自有宮塋安葬，與郭氏無涉。她若以恭宗才人，來日自當歸葬金陵，隨伺恭宗於地下，亦與郭氏無涉。”
    此言一出，人人瞠目結舌，郭真氣得一臉紫色，對著還不撒手的王琚又是一腳，還是沒有甩開，指著馮氏聲音發抖：“既然如此說，我乃恭宗才人，文成皇帝庶母，即是汝之庶母，豈有汝端坐在陛階之上，我站立陛階之下的道理，陛下身旁的那個位置應該讓予我坐才是。”
    李思衝聞此言氣極敗壞，知傷馮氏顏麵，立即出來聲援：“郡淑人此言大謬，自古以來都是以嫡庶論尊卑，而非長幼排座次。”
    “郡淑人”三個字，登時叫郭真怒從心頭起，冷笑一聲，“自古以來皆是夫為妻綱，何時有過後不與帝合葬，自起陵寢？何曾有過妻陵規製僭越夫陵，超越古往今來所有帝陵？又何曾有過天子附陵其後，規製減半的例？亙古聞所未聞之事，我元魏還少麼？”
    馮氏與皇帝大駭，文武百官神色大變，郭真登時暢快許多，褪下衣裳丟給王琚獨自抱著，上前幾步越發敞開了說：“我朝善拓自古以來未有之先例，才有這廓定四表，混一華戎之千古未有基業。自古以來有胡人天子麼？自古以來有臠臣事女主位列九卿麼？自古以來有盜取他人策論肥自家名聲麼？”
    再說下去恐更難堪，高閭出言相阻：“郭氏已然改嫁，現下縱是離異，豈有再與前夫合葬之禮？恭宗安寢已久，不敢驚動亡靈。太皇太後莫不是昨夜吃大了，尚未清醒？”
    馮氏最恨人說她奸情，更恨人拿夫君文成皇帝壓她，還恨士族傲慢無禮，不肯屈身北燕皇室才使她們長樂馮氏取慕容氏國，卻不能治之，失於拓跋氏，闔族流離顛沛，她以罪奴入宮。
    臉已被撕破，反而坐下慢條斯理，字字透殺意：“中書監孤陋寡聞。太武皇帝妹大武威公主原是河西王沮渠牧犍妻，沮渠牧犍謀反被賜死，大武威公主改嫁思皇後祖父南郡王李蓋，李蓋妻與氏乃思皇後祖母，下堂求去讓出妻位。大武威公主死後即未與李蓋合葬，亦未附葬金陵，而是與前夫沮渠牧犍合葬。孤有例可循，如何不通？”
    思皇後是拓跋宏生母李紫兒。
    李彪已經擬好詔書，李豐接過，交予馮氏過目後再拿給皇帝過目，拓跋宏依然一言不發，李豐將詔書遞給郭真。郭真看也不看，使出渾身力氣三把兩把撕了個粉碎，摔在朝堂地下，馮氏叫道：“殿前武士何在？咆哮朝堂，拖出去。”
    郭真一口鮮血吐得王琚滿臉滿身，指著馮氏，渾身抖若篩糠，雙眼瞪若銅鈴，怒容滿麵卻是一語難發，半頃，就這樣無言直挺挺倒了下去，手指兀自指著空中，一動也不動。
    朝堂無聲騷動，眾人或起身，或原地不動，都在觀望。隻有皇帝心中隱隱作痛起來，他清晰記得外祖母韓夫人就是這樣被馮氏氣死的，在聽到馮太和將兩歲的妹妹指婚劉承緒的時候，也是一口鮮血噴出老遠，說不出一句話，倒下去的姿態都一模一樣。
    他的血一下子全部歸到胸腔，渾身如墮冰窟，從頭涼到腳後跟，他一動不動，但是腦門上已經浸出冷汗，張整不在眼前，崔勉也不在眼前，他不能讓群臣和馮氏兄妹看出端倪，那樣的話，所有他在意的人全部都有危險。
    好在，所有人都注視著郭氏。郭祚用手探了探姑姑的鼻子，楊惠富快步跑過去，摸了摸脖頸子，把了把脈，抹下眼睛，手過郭真的眼睛依舊睜著，再抹還是如此，大駭道：“郭氏已經去了，卻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