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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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更不想兒子步自己後塵,小小年紀就成為馮氏手裏的囚徒,任她拿捏搓揉,整日裏連太和殿賤奴的眼色都要走心,過著提神吊膽的日子。
這樣的煎熬,他一個人忍受也就罷了,再過給稚嫩如肉球一般捧在懷裏的元道,他的心如同煎在油鍋裏疼痛。於是回應:“雖是元子,恐資質不足,難當江山社稷,朕更意屬予嫡子。”
馮氏執意:“爾祖是元子,爾父是元子,爾是元子。豎子小兒,祖製如何敢違?”
頗不甘心地輕輕一句哀求:“孫兒隻是不忍稚子失母。”
竟難逃馮氏勃然大怒,三九寒天被關在太和殿後的空殿內,剝去外衣,隻留著薄衫,水米未進餓了、凍了三日,命懸一線。
多虧太嬪們縱橫捭闔,宮門下堵住李思衝,曉以弊害,許以利益,說動其聯合拓跋渴言侯、丘穆陵泰夜闖太和殿,步六孤睿堵住馮熙,裏應外合救下自己。
數月後馮氏到底心有不忿,借了刁奴的嘴,責以不勤,重重杖了他十棍。其實,大家都明白,他是因為發燒一宿,晨起沐浴才遲到了一盞茶,並不是留戀床弟之歡。
為了保護林氏不被責問,他沒有辯解,應下自己的不是,免除更大的風波,亦平一平馮氏心中的憋悶暗火。
身為皇家兒女,他們知道自己的命運如同浮萍,因為君權如同薄冰,他們兄妹的命運也就是風一吹就可能四處散去的柳絮。
不,不僅僅是他們兄妹,還有眾多的太嬪、六位異母弟弟、四位異母姐妹以及他的嬪禦和孩子們。十九歲的他已經有了皇元子元道、皇次子宣禮,兩人都是三歲,元子太和七年四月生,次子是太和七年十二月生,正是牙牙學語、蹣跚學步的時候。女兒也有了兩位,也都是太和七年生的,那一年他收獲了四個孩子。
如今從小兒服侍在身邊的叱羅氏已經有娠,來年夏日他會再添一個孩子。
他無論多喜愛這些嬪禦們,後位都一直空懸著,後位隻能是由馮家的女兒登上,這是直勤首領拓跋渴言侯、漢官首寵李思衝、代人外戚勳臣丘穆陵泰、步六孤睿與太和殿達成的契約。
身為皇位上的棋子,他在平衡中維持各方勢力,不能一舉突破,自當逆來順從。
他也總是利用每一步的妥協,換取一點自由自主的罅隙,拿捏一分代人漢臣的心,期冀臣僚們收取眼前的利益,目光再放長遠些。
後位空懸馮家,隻是馮熙的女兒眾多,究竟後位落在誰的手上太和殿卻遲遲不決。他一直籌謀在馮大與馮二之間製造罅隙為妹妹換取悔婚的機會,幾年了也未能抓到機會。
遠處站著的崔尚宮也傷感唏噓,卻是別有一番情懷。
哥哥什麼也未說,隻是吹起了《敕勒歌》,塤聲如泣如訴,拓跋洛的心慢慢沉了,冷了,硬了,她懂得哥哥有多難,也曉得當年父親的抗爭,母親的無可奈何,還有外祖父一族三門八十九口的冤屈。
她已經長大成人,知道為國聯姻是她們的責任,隻是格外委屈,為什麼偏偏她的駙馬是個病夫?還是個不能人道的病夫。
嫁過去就是守活寡,太醫們都說劉承緒活不長,她從懂事開始就祝禱他早夭,每回拜佛都虔誠地禱告,甚至親自潛入丹陽王府,意圖殺了那個病夫,以致於跟父親永別。一年一年過去,他活到現在,活到二十歲,活到了自己無論如何都賴不掉要嫁了。
佛仿佛並不靈驗。
她不甘心,卻又不能再逃避下去,不能反抗,也不能再讓馮氏不快,她年紀越來越大,心眼越來越小,手段越來越毒辣,說話越來越陰沉。哥哥已經有了四喜丸子,需要守護的人也多了,自己已經長大,不能再做羈絆。
她握起了哥哥的手,啊,冰冷冰冷的。兩年前的事情,絕對不能再發生一次,哥哥從來沒有說過,她也感同身受哥哥的傷痛,她們倆人身子裏流著一模一樣的血。
明日便是丙寅年,哥哥明天正式開始穿著漢人皇帝的袞冕聽政,他已經二十了,父親在十四歲時就已親政,馮氏就罷朝回歸後宮,而哥哥不僅要在每月初一跟馮氏共同臨朝,還需恪守《勸戒歌》“優遊恭己,玄覽獨得,著不自言”,就是繼續不要多說一句話,多走一步路。
哥哥一直護著她,眼下是不能再讓哥哥護著了,哥哥有了喜愛的嬪禦和孩子們,肩上的擔子更重了,而自己也越發大了,不能還是從前心性,帝王的孩子早當家。
《敕勒歌》曲子中,有母親的留戀,父親的嗬護,外祖母的悲憤,哥哥的寵溺,還有這高高宮牆內的掙紮,和鮮卑兒女敢做敢當的英雄氣概。
一曲終了,雪越發大了,漫天飛舞,風也是緊了,吹幹了兄妹二人頰上的淚水。
“哥,你不能流淚,莫被人看輕了去。”坐起身子,收回塤放到地上,抓住拓跋宏的手,冰冷,放在嘴邊嗬了嗬。她還不知曉,哥哥自從兩年前的事情以後,別說冬天不能受寒,就是盛夏時節,一受寒便留鼻血。
拉著哥哥的手,回到屋子裏,不由自主地打了兩個冷戰,屋子裏兩盆烈烈的炭火,放下門簾,門外的風寒都隔絕,春天一樣的暖和。
立即將侍女遞過來的熱水焐子塞到哥哥手裏,“花兒都要開了。”幾個機靈後,拓跋洛身子溫暖起來,心情也鬆馳下來,鬥誌又泄了一半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