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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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張彝家門口,張彝下車說道:“下雪了。”
劉承緒撩開簾子,伸出手心接住一片又一片雪花,雪花變成一張又一張拓跋洛的臉,眉目巧兮倩兮,眼睛一眨詭計多端,瞬息又沒了。說道:“慶賓兄,別過。”
張彝目送劉承緒,眼前突然出現拓跋洛那似嗔似慍的目光,含笑眨了一下眼睛,他莞爾失笑,佇立雪中癡望著空無一人的街頭。
來迎接的主薄為他穿上鬥篷,驚訝道:“從叔?你怎地出來了?難道是算出了?”
張丘建笑道:“是,幸不辱命,一月有餘,除了吃、拉、睡,甚事不為,總算算出來了。傍晚送去了給事中家中,明日朝正論策可用。”
張彝說:“從叔辛苦,希望明日朝正對安世兄有助,李思衝無恥,竊了三長策論,剔除安世與韓天德,署上己名,平城官場一片嘩然。”見張丘建驚掉了下巴,轉言道:“母親未必有宮車送回,且派車去雲龍門內停車場侯著。母親不在家,別歲宴就設在淑人房中,我先沐浴,祭祀祖先馬上過去。”
張丘建道:“好,我去請世子到祠堂等候。”
用罷別歲宴,張彝站到廊下看雪,飄落的雪花中竟然化作拓跋洛的臉,正在衝著他眨眼睛,嚇了自己一跳,不竟叫出:“冤孽。”見淑人與兒子不明就裏望著自己,張彝掩飾啞笑道:“劉承緒雕了公主小像,卻無首,說是心中公主萬千筆下空無一物,央我替他畫幅丹青。”
站起身來:“本欲拒絕,可憐他癡心一片無所寄,且去替他畫來。你且安置,不必等我,我在書齋守歲,等候母親。”
寥寥數筆竟將方才拓跋洛的眨眼一笑活脫脫躍然紙上,張彝竟已癡了,手上似有千斤重,再也落不下去筆。
夜幕剛剛降臨,平成宮裏芙蓉殿燭光已經明亮的刺眼,正殿、偏殿、寢殿都沒有人走動,後麵東西兩邊偏殿燭火也是通明如晝,照的整個芙蓉殿裏跟個白日一般。
整個平成宮城也是如同白晝一般,諾大的魏國京都平城也是如同白晝一般,萬家燈火燭光,歡聲笑語。過年的時節下大雪,飛飛揚揚,飄飄灑灑,配合上萬籟俱寂的休沐慵懶,整個北方,整個魏國,大河上下所有臣民都被擁入太平富足安寧的太和盛世之中。
啊,真是個好年景啊,來日的太和十年又是瑞安且風調雨順的一年。
今夜是除夕,乙醜年,即是民間所稱的牛年最後一個夜晚,這個夜晚依照習俗所有人都要終夜不眠,家裏明火執燭圍做在炕上,吃酒吃菜擲骨子握槊賭錢守歲以待天明,年就順利過來了,人也就長了一歲。
本應該歡聲笑語的芙蓉殿卻是一點聲音沒有,安靜得如同沒人一般,可是明明芙蓉殿裏所有的人都在,還有太和殿派來的八個內使站在正殿內,如同八根木樁。
四人是來分歲,也就是送吃食到芙蓉殿。除夕之夜,各宮偕相與贈送,另外四人送來太皇太後的饋歲,都是些趨吉避凶的小物件兒,公主沒說滾,她們還沒敢走。
拓跋洛獨自坐在閣前台階上,從傍晚擦黑時分到日落西山,她還是抱著膝蓋坐在原處,幾乎沒有變過姿勢。寒冬臘月裏她想生病,想給皇帝哥哥一個拖延婚期的理由,更重要的是給太和殿一個不能硬逼她立時三刻出嫁的搪塞借口。
宮內也隻有在這一天裏才會允許各個小廚房燃燒整筒竹子,聽著竹子節燃燒而爆出的“啪啪啪”炸響聲,名曰“爆竹”以辟邪驅逐那個叫年的遠古猛獸。
有個人站到身旁,看到紫色鑲青邊衣角她知道是哥哥來了,即沒有說話也沒有動,皇帝拓跋宏挨著妹妹坐在冰冷的台階上,拿出他的塤,自顧自地吹了起來。
《敕勒歌》:
敕勒川,陰山下。
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天蒼蒼,野茫茫,
風吹草低見牛羊。
曲調惆悵迂宛,似有訴不盡的哀怨悲苦。
看到官家來了,眾人都暗自鬆了一口氣,崔尚宮給了領頭內侍一個眼色,太和殿的八個人不再杵在殿中,行過禮依次退去。
這平成宮裏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嘴,不知何時馮氏就會被那些別有用心的奸佞之人添油加醋告知,妹妹的不順從,和自己的不情願,會突然發難。
這曲《敕勒歌》本是雄強有力的大漠之歌,今日拓跋宏吹起來盡是悲聲,拓跋洛聽得格外心下戚戚然,她再次流下眼淚,靠到哥哥的腿上,抱著哥哥的膝蓋,臉朝著院子裏飄下來的雪花,任淚水盡情的流個痛快。
吹塤的皇帝也流下了兩行苦淚,他知道妹妹在哭,就是希望她哭一哭,他也不必克製地哭一會兒。他們兄妹也隻有在這樣夜深人靜爆竹隆隆的時候,坐在廊下階上月光照不到的陰影裏,無聲地流一次眼淚。
太和七年末,馮氏提出依祖製賜死林氏,立元子元道為太子,挪進太和殿由她來養育,她便循父親當年舊例,含飴弄曾孫,罷朝還政,讓自己親政。
拓跋宏清醒知曉,馮氏隻想抓住太子為倚,換一個更便於操控的小傀儡,如當初對自己一般,並不打算歸政還權。
他不想林氏死,也不想心愛的女人重蹈母親和祖母的命運,花樣年華香消玉隕,不能看著兒子長大,不能陪在夫君身邊慢慢變老。
他也不想如父親一般死在馮氏手裏,他還不到二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