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河名叫查爾斯河，是橫穿廢都的浩蕩的母親河，人類根植於這片肥沃的土地上，已有萬年的曆史了。所以傍河而建的廢都，也曾因河被稱為查爾斯城。
    千年前，人類AI文明達到頂峰的時候，查爾斯城遠近聞名。兩岸遍布摩天大樓，燦爛的廣告大屏展示著最新的AI科技，星羅棋布的空中走廊，交織在市井街巷之中，隨處可見任人驅使的智能機器人。
    人類驕傲的享受並仰賴著，自己親手創建的浩瀚的人工智能網絡。他們如蜜蜂一樣保養著這顆精致的巨大蜂巢，直到發現蜂巢不再需要低效的蜜蜂了——大量原始人類已被智能機器人完美的取代了。
    失業的憤怒鼓動人們鬧起了革命，持續了幾個世紀的繁榮，如幻夢一般瞬間傾塌。革命者搗毀了一切人工智能，終於重新掌控了這座城市——卻已是一座廢墟。
    那次重創過後，人類開始了漫長的複蘇。廢都誕生了，在曾經無比繁華的查爾斯城上，就像斷木樁上初生的嫩芽。但一千年過去了，這裏再沒有過當初的繁華。
    那段殘酷的曆史，後人將它歸咎於人工智能的猖獗，人們內心刻下了對於科技和人工智能的重重戒備，販售使用機器人都受到嚴格規管。
    不過被大卸八塊的機器人卻是另當別論，能改裝成保命的義肢和機械武裝，人們是絕對歡迎的，畢竟自己活得長久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活蹦亂跳的葉清在獵屍者眼裏是個極大的威脅，也是巨大的誘惑，大概隻有當他的肢體器官掛上各家販售的牆壁時，才能令人安心。
    如果黛西還活著，有監護人的保護，葉清的處境不會這麼淒慘。但現在黛西死了，對於無人監護的機器人，實則該是政府來負責回收的，但他們的動作總比獵屍者慢幾拍。葉清在逃的消息，當天早晨就在獵屍者中間炸開了，那時短粗的柱形檢察記錄機器人還在回去交差的路上呢。
    當靜寂重新填滿了眾人離去後的查爾斯河寬闊的冰麵，河水早已平息了怒氣，隻偶爾從冰窟窿口吞進幾塊碎裂的冰塊，又哢嚓嚓地吐出來。
    昏暗的夜色下，突然有一條細小的黑影如鬼魅般從巷子滑下陡坡，眨眼就到了冰窟口，卻一絲聲響也沒有。遠遠看去，黑影似是在那凝住不動，成了夜色的一部分。
    近看之下，冰麵上的人影身材瘦小，卻在冰窟邊穩穩的紮起馬步，右臂機甲上的卷線輪機，呲呲地繞起一條細如發絲的銀線。細線另一頭紮在水裏，正對抗著很大的阻力，串串水珠隨著不斷收回的細線繃起四濺。
    沒撈多久，黑影就喘起粗氣來，活動幾下站得發僵的腿腳，又抖開了鬥篷帽，甩出一條長長的馬尾辮。佩妮最享受的就是釣魚收線的活了，線那邊沉甸甸的勁力，越大越好。
    其實佩妮早就在跟蹤葉清了，誰叫她最拿手的是伏擊呢。那群獵屍大隊的人在她看來就是一幫蠢貨，走到哪都吱哇亂叫，生怕獵物還在原處等著似的。
    原來在獨眼第二發火炮打在葉清身上的時候，佩妮隱藏在不遠的暗處，借著火炮的巨響，也向葉清打了一發追蹤細鎖。
    這種細鎖常被用來牽製捕捉機器人，韌性極強，卻如蛛絲一般細，從沒遇到用盡的時候。
    細鎖在打進葉清身體的刹那，就瞬間撐起了倒刺，隨著葉清落入水中，激流差點將佩妮拉一個趔趄，好在周圍全是吵嚷聲，沒人注意她藏在暗處角落。
    她隻需順著水勢緩緩放出一段線，為了穩妥起見，近端又在護欄上固定一環，便靜靜地等待時機——
    此刻站在冰窟邊的佩妮憋足了勁兒，她感覺線快到頭了！
    “來了！”佩妮瞪大了眼睛，盯緊了冰窟口。悶聲最後一拉，先見到一條腿跟著細鎖露出水麵。
    “很好，至少腿是完整的。”佩妮開心地想。然後俯身去撈另一條腿，又鉚足勁兒拉出了整個身子，胳膊，頭部。
    不過除了兩條腿，上身已經一團焦黑，粘著衣服碎片和河底腐臭的淤泥。佩妮哪管這麼多，上手就向肚子上的大洞摸去，“隻怕這裏沒剩什麼值錢的器官了……”
    不過能有完整的肢體，已經超出佩妮的預期了。
    她手下動作一刻不停，麻利地把葉清團起來塞進一個大袋子。袋子撐起來後，一麵遇水硬化成板，佩妮又安好幾個滾輪和駕駛手柄，這是她親自改造的交通載貨工具——“風神”。
    “風神”是她單打獨鬥最得力的助手了。否則以她一個小女孩，即便打得到獵物，也運不動，守不住。
    這次的車體是葉清，坐上去還挺舒適的。如果趕上一個張牙舞爪的獵物，綁在車上就得費半天勁。當然也遇到過竹籃打水的情況，那就隻能把袋子疊成一個腳踏板，空踩著幾個輪子回家了。
    她戴好夜視鏡，大鬥篷罩著人和貨，一溜煙地在冰麵上疾馳而去。
    一般捉到獵物，最簡單的就是帶到獵屍行會領賞金，雖然那是收益最差的情況。
    但今天這個獵物不行，行會隻收印有廢棄印章的暴走機械屍骸。而所謂“獵屍者”，其實原則上也隻限於捕捉機械屍骸。今天大家出動，其實屬於非法捕獵，雖然根本沒人管。
    如果拿著獵物去行會，鐵定是要沒收充公的。畢竟行會是政府開的，誰會傻到自投羅網。
    佩妮可是識貨懂行情的，她當然可以拿到黑市去，盡管她小小年紀，卻已經是黑市的老主顧了。不過佩妮的獵物最大的使用價值，其實是用在她自己改裝的機甲裝備上。
    她跨坐在“風神”上，頂著夜半襲人的冷風，在幽暗巷弄裏靈巧穿梭的同時，思忖著如何處置今日的獵物。
    盡管她從十歲就開始做獵屍者的行當，現在已經六年了，卻從沒獵獲過今天這種。雖然她的確見過幾次類似的人形機器人，但光是膚質材料以假亂真，裏麵的線路搭接卻是一塌糊塗，根本派不上用處。
    那些人買這種人型廢物的，大概就是為了暖床。可明明是用一根發電線就能解決的問題，還節省了床上的空間和能耗。
    不過這次到手的，又好像和以前見過那種人型廢物不太一樣。她親耳聽到他說，他是和自己一樣的人類。這可真不像機器人會說的話。
    所以今天這個獵物，她必須帶回去細細研究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