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清緊盯著老人手裏的小球，它的紅光已經滅了，但仍在滴溜溜的轉。
    老人叼著煙鬥，似乎並沒有察覺到葉清的緊張，邊擦邊說，“黛西的身體怎麼樣了？這幾天都沒過來拿麵包。”
    “有吃的麼？”葉清急促地接口問道，頓了一下，又尷尬的加了一句，“請問。”
    老人抬了一下眼皮，從桌下拿出厚紙包好的一塊已經幹硬的麵包，“這是給黛西留的，不過你也許需要一個能源包，但我這裏沒有。”
    葉清掏出幾枚硬幣，攤開手心，示意老人自己拿。但老人推開他的手，說黛西都已經給過了。葉清把麵包揣進懷裏，辭別老人，出了門。
    他其實很想再多問一些情況，但總有被窺視的感覺，直到走出門很遠才放鬆下來。不過至少算有了點線索。先不管自己是不是機器人，但大概一直受著老黛西的照顧。
    想起家裏桌台上的老鼠，他不能就這麼丟下死去的黛西一走了之。
    回家路上，人們三三兩兩的竊竊私語。直到葉清不得不停下腳步，躲進家門斜對麵的一條巷子。他家門口已經拉起了隔離帶，有幾個半人高的柱形機器人出出進進，還有幾個圍觀的人。
    黛西的屍體被發現了。
    葉清一驚，轉而憶起家裏少得可憐的物件，應該沒有能夠指向他的證據。
    突然，人群裏一個聲音高聲叫道，“對了，我記得這個老女人還有一個機器男寵。”
    “我也想起來了，沒錯，但她這麼窮不可能買得起能源包。”另一個說。
    “可能是偷的吧？自從他們不久前搬過來，出入都是偷偷摸摸的。”
    人們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機器男寵？”葉清心中打鼓，“難道說的是我？”
    柱形檢測機器人靈活地滑來滑去，挨個記錄著他們的爆料。不過這一區發現死人是稀鬆平常的事情，並不會激起人們多大的興趣，圍觀的人很快散去了。
    他們路過葉清躲藏的細巷口時，葉清聽到他們說，
    “不知道那個機器寵藏哪兒去了，主人死了，按理應該是要回收充公的吧。”
    “能充公倒是好了，如果落在獵屍者手裏就慘了。”
    葉清躲回細巷深處的瓦礫堆後麵，倚著幾根發黴的木樁，透過頭頂幾片鏽蝕殆盡的鐵皮，望著樓層間密密麻麻的廢線纜。四周已恢複靜寂，天色逐漸黯淡下來了。
    “現在出去安全麼？”“但又能去哪呢？”“我真是機器人？”“難道要去找”能源包”吃麼？”……，盡管有很多問題，但急需解決的是食物。
    葉清掏出懷裏的麵包，苦笑了一下，他可不希望自己太挑食。他撥開厚紙包，摸到了麵包粗糙的表麵，他迫不及待地掰下一塊，又用紙接好掉下來的碎末。
    一口麵包入口，這正是他想要的！讓什麼“能源包”見鬼去吧。葉清覺得自己和常人無異，什麼機器人，一定是他們搞錯了！
    吃著麵包，他想起了老黛西。這個完全沒有印象的，曾和他相依為命的可憐女人，現在他吃了她的最後一個麵包。
    死了的無法複活，好在餓了的已經吃飽。他對於現實無能為力，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幾隻覓食的老鼠在腳下打轉，正扯著剛扔在地上的厚麵包紙，葉清感到抱歉，他連一粒麵包渣都沒給它們剩下。寒冷的寂靜中，葉清裹緊鬥篷，打起了瞌睡……。
    突然老鼠們一陣騷動驚醒了葉清，主巷裏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在附近戛然而止。葉清在夜色掩護下，躡手躡腳走到細巷口。
    家門正處在兩盞街燈中間最暗的角落。房門似乎裂開了一條縫隙，幾束暗弱的紅光來回掃動，伴隨翻動床櫃的聲響，還隱隱夾雜幾句人聲。
    半夜來訪，絕非善類。葉清毫不遲疑地躬起身子，貼著牆角悄聲離開，融進了黑漆漆的巷尾。
    隻有鬼魅般的冷風在巷弄裏遊蕩……，葉清應該已經離家很遠了，仍是邊走邊留心聆聽四周，尋找著落腳之處。
    “呲啦——”一聲刺耳的金屬刮擦聲在不遠處響起，有人從前方拐角跑出來。
    “啊，啊！”是個孩子的尖叫聲！後麵緊追不舍的是一個詭異的機器人，頭頂顯示屏上瘋狂閃爍著如跳躍的鬼火一般幽藍的光。
    機器人有半人高，一邊輪子已經沒了，“呲啦啦”的刮擦著地麵，但絲毫不見減速，長長的機械手臂鋪天蓋地的揮舞著，有幾下已經夠到了孩子的衣角，他的鬥篷瞬間被剖開了幾條大口子。
    葉清本來貼在牆邊的暗影裏，但見孩子跑近，他霍然兩步躍出，展身一把將孩子摟進了自己的大鬥篷，借力兜轉身躲過後麵的砍刀手，附身朝機器人剩下那邊輪子狠狠踹去。
    機器人一下失去了平衡，雙臂仍在對地麵狂轟濫炸，想要掙紮著站穩起身。瞬間遠處一聲槍響，一束火光打爛了機器人的半截手臂，斷裂的零件飛出老遠，但它絲毫沒有退卻的意思，反而令藍色火光更盛了。
    這時，主巷盡頭昏暗的街燈下，隱約跑來幾個人，手裏拎著重機槍。他們身形敏捷的踩著機械滑輪，哧溜一下攔截在機器人與葉清和孩子中間。
    又是幾聲槍響，機器人眼裏的鬼火終於熄滅了，剛才的凶神惡煞攤成了一堆廢鐵。
    “爸爸！”孩子從葉清的鬥篷下鑽出來，向其中一個壯碩的大漢跑去。
    他剛跑出幾步又收住腳，回頭靦腆地說，“今天是我第一次獵屍，不太熟練，給您添麻煩了。”說著深深地鞠了一躬，又馬上害羞的轉身撲進對麵來人的懷裏。
    “獵屍”？葉清猛然想起白天路人提到了什麼“獵屍者”？隻瞬間的猶豫，三人已到葉清近前。
    剛剛那男孩十二三歲，身型嬌小，聲音也很柔弱，此時正被提溜在那個巨大身軀的臂彎裏，一臉尷尬的說，“爸爸，剛剛就是他救了我。”
    “哈哈哈”一陣豪爽的笑聲中，巨人伸手捏住葉清的手，重重的握了一下。
    葉清幹聲笑著附和，暗中觀察來人——這三人均是額上頂著目鏡，穿著打扮各異。
    打頭的巨人身高兩米有餘，一身堅實的機甲武裝簡直就如一扇銅牆鐵壁。脖頸上和手腕上分別掛著幾條金鏈子，隨著他身形晃動叮當作響。
    另有一人與葉清身高相仿，但十分消瘦，他的右肩下竟是一條機械臂。隻見他掄起機械臂，手掌處幾柄剃刀扇葉一樣嗡嗡飛轉。他走到那堆廢鐵旁，邊用腳翻動，邊用尖銳的聲音說：“這手臂給我留著。”
    另外一人取笑他道，“你可得了吧，剃刀哥，帶上這東西，女人可都得被你嚇跑了，你就一直光著吧，哈哈哈。”
    那巨人嚴肅的接口道，“你們都別動，叫兄弟們跟過來裝車，把這點廢鐵拉回去再一起分。”他又轉頭對葉清說，“嘿，沒見過你啊，新來的獵屍者嗎？這片的生意可不好做啊。”巨人問葉清，眼神上下打量著。
    “不是，出門辦事耽擱了，正準備回家。”葉清語調平靜的答道。
    “那要小心啊，這一區晚上可不太平。”
    “謝謝提醒，那就再見了。”葉清說著就準備離開。
    “欸”巨人一把拉住他，“差點忘了，剛才多謝你救了我家小崽子，哈哈哈。”
    還好巨人沒發覺葉清剛已被驚得暗中防禦了，隻聽巨人繼續說道，“趕緊回家吧，我們可就沒這麼好運，今晚還有一樁大生意，哈哈哈。”說著，朝另外兩人走去。
    葉清轉身故作輕鬆地慢慢走遠，聽身後幾個人說著——
    “大哥，你收的風準不準啊。”剃刀手問。
    “是啊，這都找了大半夜了，還不是這幾種雜魚。”
    “不會錯的，線報說那個老太太確實和一個高端機器寵一起住的，現在老太太死了，誰逮住那個機器人就是誰的了，哈哈哈。”
    巨人笑著拍了一下同伴，“趕緊把探測器戴上，繼續幹活。”
    身後仍然是翻動廢鐵的聲音，夾雜著幾句支支吾吾的抱怨聲。
    “嘀嘀嘀嘀——”突然間，熟悉的探測器報警聲從葉清身後傳來。
    翻廢鐵的叮當聲戛然而止，葉清在鬥篷下繃緊了神經。
    幾束紅光劃過他身後，一把飛刀直逼葉清後背，他一閃身，鬥篷被撕掉了一角，葉清瞬間全速奔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