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啟死了。
     沒錯。戰功赫赫，威名遠播的安陽王林啟死了。是我殺了他。他就那麼安靜地死在我的懷裏，別說責罵了，臨死之前，他連質問我一句都沒有。到生命終結的最後一刻，他心心念念的，還是我有何未完成的心願。
     “清風，告訴我，你最想要的是什麼？”
     林啟永遠不會知道，他臨終前的最後一句話帶給了我多大的震撼。那一刻，我心痛得恨不能馬上死掉，隨他而去。
     我告訴他。“我想要一個清靜的太平天下。”可是，我還來不及告訴他。我還想要東籬山下一間茅屋，幾畝良田，可以與君縱情山水，飲酒賦詩，對月當歌。
     是不是所有美好的心願，都如鏡中花、水中月般虛無縹緲？他本意是想與我大醉一場，我卻讓他從此長醉不醒。究竟是造化弄人？還是我們真的情深緣淺？
     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自林啟死後，我便尋了東郊白馬寺旁的一間禪房，終日誦經念佛，不再過問朝中之事。可縱使是佛門清靜之地，也難逃市井的流言蜚語。
     坊間傳言：禮部尚書的小公子實乃當今天子的親兄弟。當年，皇後為保小皇子免於後宮爭寵的鬥爭之中，密送小皇子出宮，對外則宣稱小皇子早已夭折。沒想到，十六年後，小皇子竟高中狀元。而後，又幫助其皇兄平定安陽王的叛亂。深得皇上賞識。賜十二郡縣，複其皇室身份，封康南王。
     聽了這個傳言，我不禁啞然失笑。
     無風不起浪，我承認他們所言全部屬實，但他們卻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世人隻知道康南王平叛安陽王林啟有功，卻不知他們二人實乃交情匪淺；世人隻知安陽王犯上作亂、罪不容誅，卻不知道他其實可以奪下皇城、功成名就；世人隻知道康南王已恢複皇族身份，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卻不知道他早已辭官歸隱，從此下落不明。
     三世三千佛，三千煩惱。
     我日日誦經念佛，靜心參禪，卻始終無法為自己的心騰出一方淨土。此生信佛，我不為得道永生，隻求步入輪回之後，還可以再度望進你的雙眸。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長跪佛前，我唯求一願——修來生。為此，我願意齋戒自律，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可世事又豈能盡如人願？
     當莫子期出現在禪房中時，我便知道，所有的事情尚欠一個結局。今天，也是時候了解所有的恩恩怨怨了。
     靜靜地看了我半晌，莫子期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真是諷刺！康南王，既然你早知如此，那又何必當初呢？”
     我苦笑連連。“你是來取我性命的嗎？”
     “不。”莫子期搖了搖頭。“今天我來，隻不過是想幫已故的友人了結一個心願罷了。”
     我當然知道他所說的友人是指林啟，不由得疑惑起來。
     將手中的信箋放在桌上，莫子期轉身便走了出去。開門前，他故意定下了腳步，頭也不回地問了一句。“清風公子，外麵的傳言是真的嗎？”
     “是。”我咬著唇點了點頭。
     “就為了這麼無聊頭頂的理由，林啟就必須得死嗎？”
     我聞言禁不住掉下淚來。“皇宮，是人間最最黑暗的地方。我，身不由己。”
     莫子期的臉上滿是不屑與憤怒，再不說話，他大踏步地消失在了白馬寺中。我起身拿起了信箋。紙張已經破舊泛黃，看樣子，應該有些時候了。
     題頭是三個字——《寄清風》。
     再也忍不住，我跌坐在地痛哭出聲，眼淚滴落在信紙上，模糊了上麵龍飛鳳舞的行書。墨跡暈開，一片慘然。
     “塞外巒山數度重，黃沙吹盡各西東。悵望故人歸何去，月下把酒醉清風。”
     寫於天元十六年，正是林啟帶兵遠征西戎，駐守邊疆的時期。
     “哈哈哈……”我仰頭放聲大笑。心裏，也是從未有過的暢快淋漓。攜一壺美酒，我來到了禪房後麵的一片墓地上。
     這裏，葬得是我終其一生也難以忘懷的人。
     美酒入土，漸漸浸入了九泉之下。隻是不知道，另一個世界的林啟又能否品出其中的苦澀？靠著墓碑，我滿足的笑了。
     一切，真的已經結束了。